这些带着泥土腥气、鸡飞狗跳的家长里短,像一幅幅鲜活的画本,在太后面前徐徐展开。她听着,时而被逗得忍俊不禁,手里的绣花针都拿不稳;时而又摇头叹息,念叨着“乡下人过日子,倒也有股韧劲儿”。不知不觉间,她手里那只胖娃娃抱鲤鱼的荷包,针脚竟渐渐匀了些,胖娃娃的轮廓也有了模有样,虽然眼睛绣得一大一小,却透着股憨态可掬的喜感。
小琮儿更是成了慈宁宫的常客,几乎每天都要跑过来报到。他不再缠着太后讲那些听腻了的前朝典故,而是搬个小板凳坐在林悦旁边,一会儿拿着绣花针戳戳点点,号称要给皇祖母绣只老虎,结果绣出个西不像;一会儿又抢过林悦的鞋底,学着纳针,却把线缠成了乱麻,急得小脸通红。奶声奶气的童言稚语像串小铃铛,叮叮当当地洒满暖阁,成了驱散寂寥最好的良药。
不过月余,太后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竟真如被春风吹散般,渐渐淡了。她的脸色红润了些,眼神也亮了许多,连说话都带着股子精气神。
这日午后,皇帝处理完政务,想着许久没来看望母后,便径首往慈宁宫来了。还没进暖阁,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笑声,其中夹杂着母后的声音,还有孩童的嬉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他推门进去,一眼就撞见太后正拿着个刚绣好的荷包,喜滋滋地往里面塞晒干的桂花。那荷包是粉布面的,上面绣着个胖娃娃,鼻子歪到了脸颊上,嘴巴却咧得极大,笑得灿烂。旁边的小琮儿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皇祖母绣得最好看!比悦姐姐绣的还好看!”
林悦坐在脚踏上,手里翻着根红绳,正教小琮儿玩“翻花”,闻言笑道:“哟,我们琮儿这就叛变啦?早上还说我绣的小兔子好看呢。”
“皇祖母今天绣得更好看!”小琮儿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辩解,逗得太后哈哈大笑。
皇帝站在门口,看着这暖意融融、笑语晏晏的一幕,恍如隔世。他记得母后上次这般开怀,还是父皇在世时,那时慈宁宫也常有笑声,可自父皇驾崩,母后就像变了个人,终日沉默寡言,眉宇间总锁着化不开的郁气。他试过无数法子,送珍宝、请戏班、召各宫嫔妃来陪,都没能让母后真正舒展眉头。
“皇儿来了。”太后最先瞧见他,笑着招手,手里还捏着那个歪鼻子胖娃娃荷包,“快瞧瞧,哀家这手艺,可还入得了眼?”
她把荷包递过来,皇帝连忙上前接过。荷包上还带着太后指尖的温度,里面的干桂花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那笨拙的针脚里,藏着满满的心意。
太后又指指一旁正低头教小琮儿翻出个“花篮”的林悦,眼中满是慈爱与感慨:“这林悦啊,真是个活宝。哀家以前总觉得,这宫里的日子就像口深井,越往下越冷,越冷越黑。可她来了,带着一篓子针线,一肚子乡野故事,硬是把这口井凿了个洞,透进了光。”
“有她在,哀家这心里头啊,跟揣了个小暖炉似的,热乎!热闹!”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背,语气里带着释然,“连带着这慈宁宫,都跟着沾了活气儿。哀家这‘心病’,药石无效,倒让她和琮儿这两个小家伙,用针线和玩笑给治得服服帖帖。如今啊,心里头敞亮,睡得也香,舒坦!”
林悦听见这话,抬头朝皇帝笑了笑,手里还举着那根翻好的红绳:“陛下您看,琮儿刚学会的‘花篮’,像不像御花园里那座琉璃亭?”
小琮儿也举着自己手里歪歪扭扭的红绳,大声说:“父皇!我教你!悦姐姐说,翻花能翻出七十二样呢,比搭积木还好玩!”
皇帝看着母亲舒展的眉头,眼角那因笑意而泛起的细纹,再看看林悦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没有深宫女子的算计与怯懦,只有坦荡与鲜活,像一束能融化一切坚冰的阳光。他低头闻了闻荷包里的桂花香,那香气清清淡淡,却奇异地抚平了他连日来处理政务的疲惫。
这深宫的寒冰,积了太久,厚得像座山。可林悦带着她的针线、故事和那股子乡野的韧劲儿,像颗小小的火种,先是点亮了慈宁宫的暖阁,再慢慢往外扩散,终究是将那层坚冰,一寸寸,融化了。
他笑着揉了揉小琮儿的头,又看向太后:“母后舒心就好。儿子看您气色好了许多,往后常让林悦和琮儿来陪您。”
“那是自然。”太后把那个胖娃娃荷包往腰间一系,笑道,“哀家还等着林悦教我绣只凤凰呢,虽然现在绣得还像只芦花鸡,但总有一天能绣得像模像样。”
暖阁里的笑声又起,混着窗外的风声,竟也不觉得冷了。皇帝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这深宫最缺的从不是珍宝与规矩,而是这份能穿透高墙的、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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