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京城的雪下得愈发绵密。鹅毛般的雪片打着旋儿从铅灰色的云层里坠落,将雕梁画栋的宫城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素银。琉璃瓦檐下悬着的冰凌足有半尺长,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市井间早己没了往日的喧嚣,唯有寒风卷着雪沫子,在空旷的街巷里打着呼哨。
瑞雪兆丰年的老话,此刻听来却格外刺耳。皇城根外的护城河沿岸,蜷缩着成百上千无家可归的流民。他们裹着破烂不堪的单衣,用冻得青紫的手紧紧抱着同样瑟瑟发抖的孩子,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雪里。朝廷设在街口的粥棚前,稀稀拉拉的队伍排了半条街,铁锅上空飘着的热气还没升到半空就散了,每日定量的米粥根本填不饱辘辘饥肠,冻饿而死的消息,像这风雪一样,无声无息却从未停歇。
东宫崇文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紫檀木架上的银炭烧得正旺,跳跃的火苗舔着炭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殿内烘得暖如暮春。鎏金铜炉里燃着上等的龙涎香,袅袅青烟顺着镂空的花纹盘旋而上,在梁间凝成淡淡的雾霭。
萧景珩正临窗而立,手里捏着一份漕运疏浚的舆图。他身着月白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暗纹流云,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侧脸的线条在炭火光晕里显得格外清俊。几位心腹幕僚围在案前,低声讨论着来年春耕的粮种调配,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窗外的风雪。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寒气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内侍总管高无庸躬着身子,几乎将脸贴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踮着脚挪到萧景珩身后,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他喉头动了动,才用蚊蚋般的声音低声道:“启禀殿下,江南盐商总会会长沈万金,在外求见。说是……给殿下送些年礼。”
“沈万金?”萧景珩捏着舆图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此人他早有耳闻,江南巨富,生意从淮盐到蜀锦,从铁矿到漕运,几乎垄断了半壁江山的财源,说是富可敌国绝不为过。只是此人风评素来复杂,既有赈灾捐粮的善举,更有囤积居奇、钻营投机的恶名,尤其擅长结交权贵,手段圆滑得像块浸了油的鹅卵石。这当口送年礼,算盘打得未免太响。
他本欲扬手回绝,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雪地里缩成一团的流民身影,眸色忽然沉了沉。那双眼平日里清澈如溪的眸子,此刻像结了层薄冰,深不见底:“让他进来。”
殿门被两个小内侍合力推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南海龙涎香与铜钱锈味的气息先涌了进来,与殿内清雅的香气撞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一个身材滚圆的中年男人,像尊移动的金元宝般挪了进来。
他穿着件绛紫色团花万字纹锦缎长袍,领口袖口镶着一圈雪白的狐裘,衬得那张油光锃亮的圆脸愈发红润。头上戴的貂皮暖帽,帽檐镶着颗鸽卵大的翡翠,在炭火映照下泛着莹润的绿光。腰间系着条五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玉带,上面缀满了镂空金扣,走动时叮当作响。更扎眼的是他那双手,十根短粗的手指上竟戴了八个硕大的宝石戒指,红宝石的鸽血红、蓝宝石的矢车菊蓝,在灯光下流转着炫目的光彩,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正是沈万金。
他身后跟着八个壮汉,虽穿着簇新的湖蓝色绸缎短打,却难掩臂膀上虬结的肌肉。每人抬着一个半人高的礼箱,箱子用金丝楠木打造,边角包着赤金,箱体上用金线描着“福寿康宁”的纹样,还嵌着各色宝石拼成的吉祥图案。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金砖地面似乎都颤了颤,显然内里装的物事分量极重。
“草民沈万金,叩见太子殿下!”沈万金刚进殿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身缀满金玉的行头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乱响。他将额头重重地往金砖上磕,动作夸张得像是要把脑浆都磕出来,声音洪亮得震得人耳膜发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萧景珩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落在沈万金那身晃眼的行头上,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沈万金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脸上的肥肉挤成一团,笑容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溢出来。他搓着戴满戒指的胖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弓着身子,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股刻意的“恭敬”,却又藏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炫耀:“殿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光是看着殿外那雪地里的流民,就知道殿下心里装着天下苍生。草民虽是商贾,却也懂得感恩戴德。值此年关,特意备了些江南土仪——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不成敬意,万望殿下笑纳!”
说罢,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八个壮汉立刻上前一步,等着开箱的号令。沈万金的小眼睛里闪着精光,死死盯着萧景珩的脸,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日后平步青云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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