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岭的硝烟，散了。
可那股子混杂着血腥、焦土和死亡的铁锈味，却像幽灵一样，钻进了每个幸存者的骨头缝里。
新一团的临时驻地，设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气氛压抑得像口闷死的棺材。
没人说话，只有伤员压抑的呻吟，和老兵们用石头磨刺刀时，那“唰唰”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萧辰不再是俘虏了。
他被张大彪亲手领着，塞进了一营的一个战斗班。
班长老王是个三十多岁的山东汉子，胳膊上缠着带血的布条，看萧辰的眼神很复杂。
他拍了拍萧辰的肩膀，力气不小。
“小子，谢了。”
老王的声音沙哑，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子弹袋。
“要不是你那三百发子弹，我们这帮人，有一半得撂在冲锋的路上。”
旁边一个叫二牛的年轻战士，也凑了过来，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就是！萧辰，你小子真是咱们的福星！俺娘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福气，都分给咱们了！”
萧辰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角落里，几个老兵油子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说不清的距离感。
一个俘虏，靠着狗屎运，一步登天。
这事儿，在哪都扎眼。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就像个被摆上台面的吉祥物，看着风光，实则根基不稳。
“都他娘的别吵吵了！”
张大彪的吼声传来，他那只独眼里布满血丝，正指挥着战士们加固工事。
“团长说了，小鬼子随时可能反扑，谁敢懈怠，老子扒了他的皮！”
提到李云龙，战士们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生气。
那就像是这支部队的定海神针。
只要李云龙还在，天就塌不下来。
可天，偏偏就在下一刻，塌了。
一个风尘仆仆的通讯员，骑着一匹瘦马，从山外冲了进来。
他翻身下马，径首冲向李云龙的指挥部，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牛皮纸的公文袋。
“旅部命令！”
整个山坳，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指挥部。
很快，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从里面炸了出来。
“什么？！”
是李云龙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狮子。
“撤我的职？让老子去被服厂当厂长？！”
“咣当！”
一声巨响，似乎是桌子被踹翻了。
“他娘的！老子不去！”
指挥部的门帘被猛地掀开，李云龙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他一把揪住那个年轻通讯员的衣领，双眼猩红，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
“你回去告诉旅长！我李云龙的官，是拿命从鬼子手里换来的！不是他官大一级，想撸就撸的！”
“老子不去！老子要留在新一团！老子要打鬼子！”
那通讯员被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说道：“李……李团长，这是旅长的命令……您……您擅自改变突围方向，虽然打了胜仗，但也违抗了军令……”
“我违抗军令？”
李云龙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老子要是不违抗军令，现在新一团的番号，都得写进鬼子的战报里去！一千多号弟兄，都得变成苍云岭上的孤魂野鬼！”
“团长！”
张大彪带着一众营连长冲了过来，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团长，不能撤您的职啊！”
“我们跟旅长说去！这不公平！”
“对！我们不服！”
战士们也围了上来，群情激愤。
通讯员身后的两个旅部警卫员，立刻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紧张地对准了人群。
场面，一触即发。
“都给老子闭嘴！”
李云龙猛地回头，对着自己的兵吼道。
他松开了通讯员的衣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可以跟旅长耍混，可以跟上级拍桌子，但他不能带着自己的兵闹事。
这是规矩。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抠进肉里。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老子……服从命令。”
说完这句，他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就走。
那两个警卫员立刻跟了上去，一左一右，名为护送，实为押送。
走到山坳口，李云龙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缓缓回过头，目光扫过自己的兵。
从张大彪，到王班长，再到那些他叫得上或叫不上名字的面孔。
最后，他的目光，在萧辰的身上，停顿了一秒。
那眼神里，有不甘，有愤怒，有舍不得。
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转过头，再也没有回头。
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了崎岖的山路上。
新一团的魂，走了。
剩下的，是一具没有了主心骨的躯壳。
通讯员清了清嗓子，继续宣布命令的后半部分。
“……经旅部研究决定，新一团原地改编为八路军129师386旅独立团，即日开赴晋西北根据地，接受整编。”
独立团。
一个新的、陌生的番号。
战士们麻木地听着，没人吭声。
团长都没了，叫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部队都笼罩在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里。
新来的代理团长是个老好人，说话温吞，根本压不住这群骄兵悍将。
部队开拔，前往晋西北。
一路上，怨声载道。
“没了李团长，这仗还怎么打？”
“就是，到了晋西北，人生地不熟的，准得受欺负。”
“听说那边穷得叮当响，冬天连棉衣都发不下来。”
萧辰默默地听着，心里也沉甸甸的。
李云龙的离开，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这颗“福星”，还没捂热乎，主心骨就没了。
这几天，他过得小心翼翼。
他用那救命得来的150点功勋，悄悄兑换了一些最不起眼的东西。
一把精盐，几捧小米。
晚上休息时，他会趁着没人注意，把一小撮盐撒进大家的汤罐里，让那寡淡的野菜汤，多了一丝滋味。
他会把小米藏在自己的干粮袋最底下，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几粒，分给同班的战士。
“萧辰，你哪来的盐？”王班长好奇地问。
“以前在晋绥军的时候，偷偷藏的。”萧辰低着头，憨厚地回答。
这套说辞，他己经用得很熟练了。
没人怀疑。
一个运气好到能捡到子弹的家伙，身上有点私藏，再正常不过。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却在悄悄地改变着什么。
战士们看他的眼神，不再只是好奇和审视，多了一丝亲近。
这个“福星”，不光能带来好运，还能让大家喝上咸汤。
在一次休息时，二牛啃着干巴巴的窝头，突然叹了口气。
“要是李团长在就好了，他总有办法给咱们搞到好吃的。”
“别想了。”另一个老兵泼冷水道，“团长现在，指不定在被服厂跟哪个大姑娘眉来眼去呢。”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却都带着苦涩。
二牛突然看向萧辰，眼睛一亮。
“哎，萧辰，你不是福星吗？”
“你再发发功，把咱们团长给变回来呗！”
“去你的！”王班长笑骂着踹了他一脚，“你当他是神仙啊！”
萧辰只是跟着傻笑。
可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看着系统面板上，那孤零零的【功勋点：132】，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李云龙在被服厂，会甘心吗？
这个群龙无首的独立团，到了晋西北，又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而他自己，这颗刚刚升起的“福星”，在这盘乱局里，又能走向何方？
前路，一片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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