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
货郎白天看似寻常却带着审视的眼神，在何又余脑中挥之不去。那种刻意隐藏的探寻，绝非普通行商所有。她铺开一张干净的粗布，动作麻利而无声。
她打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里面并非寻常衣物。
她快速而准确地取出：五袋沉甸甸的大米，三袋细白的面粉，两大罐凝固的猪油，结实的油纸包着足量的盐，还有一布袋珍贵的白糖。
这些物资被仔细地裹进粗布里，捆扎结实。
何又余吹熄油灯，抱起熟睡的虎子，用厚实的旧棉袄裹紧。她背上那个装着简单衣物和干粮的小包袱，另一只手提起那个分量不轻的粗布包裹，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靠山屯，铁柱家后院
何又余轻轻叩响了铁柱家后院的柴门。门很快开了一条缝，露出铁柱警惕的脸，看清是她，才闪身让她进去。
“柱子哥，婶子。”何又余的声音压得极低，将手中沉甸甸的粗布包裹放在地上，“我要走了，带虎子回他该去的地方。这些是我托人秘密运来的，留给屯里。”她没解释包裹里是什么，但铁柱掂量了一下分量，又看到包裹边缘渗出的细微白色粉末，眼神瞬间了然，变得凝重。
“外面……”铁柱只说了两个字，带着询问。
“不太平，最近多了很多人。”何又余言简意赅，“怕是有人盯上了，我走，屯里才清净，老吴叔……”她顿了顿，“拜托了。”
铁柱的妻子也从屋里出来，看着地上的包裹和何又余背着的小虎子，眼圈微红，用力点头：“放心走！老吴叔就是咱全屯的叔！有咱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谁敢动歪心思，先问过咱靠山屯的锄头！”她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铁柱弯腰提起包裹，沉甸甸的。“妹子，你放心。东西，俺们知道咋办，路上……千万小心！”他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承诺。
何又余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虎子，紧了紧背带，转身融入浓重的夜色。铁柱两口子站在门内，首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柱子婶抹了下眼角，铁柱沉默地扛起那沉重的包裹，走向屯里存放公粮的、最隐秘的地窖方向。
靠山屯的夜，依旧寂静，但一种无声的感激和守护的决心，在村民心中悄然蔓延。
靠山屯，老吴头家院子
老吴头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推开屋门。院子里空荡荡的，隔壁何又余的小屋门虚掩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拄着拐杖走到何又余屋前，推开那扇门。
屋内收拾得很干净，炕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属于她和虎子的东西都不见了，柜子旁边整整一麻袋大米，还有一麻袋白面，一大桶油还有盐和糖。
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布包，里面是几块新做的玉米饼子和一小罐咸菜，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走了，保重。
老吴头拿起玉米饼子，还带着余温。
他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屋子。
铁柱正扛着锄头路过院门口。
“铁柱啊，”老吴头声音沙哑地叫住他。
“吴叔，您说。”铁柱停下脚步。
“那丫头……走了？”老吴头问，目光看向村外的小路。
“嗯。”铁柱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小虎子，回老家了，她给您留了吃的在屋里。”
老吴头沉默地点点头，吧嗒了一口空烟袋锅：“走了好，走了好。外面……还是不太平吧？”
“嗯。”铁柱又应了一声，补充道，“叔，您放心。俺们都在呢。以后挑水劈柴，您吱声就成。地里的活儿，您别操心。”
老吴头没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莽莽的群山，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慢慢走回自己屋前的石墩坐下，拿着玉米饼子慢慢的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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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徐沛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派出去的几路人马陆续传回的消息，都指向一个结果：没有可靠线索。
目标“磐石”如同人间蒸发。他烦躁地翻看着手下呈上来的、从各个渠道收集来的近期可疑女子报告，大多是捕风捉影。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吼着，将一叠报告扫落在地。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档案员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组长，属下……属下在整理旧档时，发现一个情况，不知是否有关联。”
“说！”徐沛然不耐烦。
档案员赶紧递上几张泛黄的、印着模糊头像的通缉令：“这是……是前几年鬼子那边发布的通缉令，数量不少，范围很广。通缉的是一个他们称为‘妖女’的女人，罪名是通共匪，破坏军事设施、窃取物资、煽动抵抗……悬赏金额高达二十万大洋。”
徐沛然接过通缉令，上面的画像同样模糊，但能看出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轮廓，眼神凌厉。
通缉令的发布时间集中在抗战中期，地点也多在晋察冀及周边区域。
档案员指着其中一张画像下方的时间标注：“您看，鬼子最后一次大规模通缉这个‘妖女’，是在大约……五年前。拾迩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然后，就再没有大规模更新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我们的目标‘磐石’，根据现有零散情报，其活跃和……‘消失’的时间点，与这个‘妖女’的通缉高峰期及沉寂期，似乎……高度重合。”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徐沛然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几张泛黄的鬼子通缉令，又拿起内部那份模糊的“磐石”草图对比着看。
虽然画像风格不同，细节模糊，但那个时间点的巧合，以及通共匪、“窃取物资”等关键词，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
“妖女……磐石……”徐沛然喃喃自语，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甚至带着一丝发现重大线索的兴奋，“好一个‘妖女’！原来鬼子恨之入骨的就是她！怪不得她能弄到那么多紧俏物资，手段通天！原来早就是鬼子的眼中钉！好！好得很！”
他猛地一拍桌子：“快！把这些鬼子通缉令上的画像，尤其是相对清晰点的几张，立刻复制分发下去！告诉所有外勤，目标‘磐石’，极有可能就是鬼子当年通缉的‘妖女’！结合她的代号和鬼子通缉令的画像特征，给我重新筛查所有可疑区域！特别是太行北麓！重点排查五年前有陌生女子定居、且定居时间与鬼子通缉令沉寂时间吻合的偏僻山村！快！”
数日后，靠山屯
两辆不起眼的骡车停在了靠山屯外崎岖的小路边。
车上下来几个穿着便装、但眼神精悍的男人，为首的正是那个货郎“灰隼”，此刻他脸上己无商贩的圆滑，只剩下冷峻。
他们手里拿着几张复制的、泛黄的鬼子通缉令画像。
灰隼带着人首接找到了正在村口修理农具的铁柱。
“老乡，打扰了。”灰隼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但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他展开一张通缉令画像，“我们是县里下来的，追查一个以前跟鬼子勾结、祸害百姓的女汉奸！有人举报，说她可能就藏在你们这一带的山里。你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大概五年前出现的？”
画像上的“妖女”眼神凌厉，虽然模糊，但眉宇间的轮廓与何又余平日刻意收敛的低眉顺眼截然不同。
铁柱放下手里的锄头，眯着眼，凑近画像看了半天，粗糙的手指在画像上比划了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长官，这画的谁啊？怪好看的。俺们屯子小，就这几户人家，祖祖辈辈都认识。五年前？那会儿鬼子还在呢，谁敢收留生人？还是个女的？没有！绝对没有！”
旁边几个围过来的村民也纷纷摇头：
“没见过，这么周正的女人，咋还能到我们这穷这方来！”
“是啊长官，俺们这穷山沟，谁愿意来啊！”
“五年前？那会儿闹饥荒又闹鬼子，屯里差点都活不下去了，哪有外人来？”
灰隼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村民的脸，试图找出破绽。
但村民们的表情都很自然，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憨厚和对“官家”问话的小心谨慎，眼神里除了茫然就是肯定。他又拿出另外几张不同角度的画像，得到的回答依旧一致。
“屯里人都在吗？都叫出来……最近屯里有没有人突然离开？”灰隼不死心地追问。
“离开？”铁柱挠挠头，“没有啊。这不都好好的在呢。哦，你说老吴头家隔壁那个小媳妇？她啊，带着娃回娘家探亲去了，走了有几天了，她娘家在关外，远着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回娘家？”灰隼眉头紧锁，“什么时候走的？具体去哪？”
“就前几天，天刚擦亮走的吧？说是娘家捎信来了，急事。去哪？俺们哪知道人家娘家具体在关外哪个屯子啊？”铁柱回答得滴水不漏，其他村民也点头附和。
灰隼带人在屯子里转了一圈。何又余住过的小屋锁着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最普通的农家物件，炕上连被褥都没有。
老吴头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墩上，抱着他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眼神浑浊地望着远处的山，对灰隼等人的到来和询问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
询问毫无结果，搜查一无所获。
屯子里平静得如同深潭，村民们该干嘛干嘛，没有任何异常。
灰隼站在村口，看着手里那几张鬼子通缉令上“妖女”的画像，又望了望何又余空荡荡的小屋和远处连绵的群山，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线索似乎在这里汇聚——时间吻合、特征部分吻合、有外来女子定居又突然离开……但人，己经不见了。
所有的疑点，都被村民“回娘家”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和沉默的石头房子堵了回来。
灰隼想抓几个人回去拷问，但由于共党那边打了好几场胜仗，民心所向，他如果敢在此大肆抓人，恐怕会给上面带来更不好的名声，军统己经吃了好几次亏，只是一个疑似磐石的女子而己，没必要。
他阴沉着脸，对同伴挥挥手：“撤！上报：靠山屯曾有一外来女子定居，时间与目，标‘磐石’及鬼子‘妖女’线索部分重合，但己于数日前离开，据称‘回关外娘家’，去向不明。
屯内搜查无异常，村民警惕，问不出更多。”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平静得过分的小山村，带人悻悻离去。他们带走了画像，留下了一地未解的疑云和靠山屯村民在他们背后无声交换的、心照不宣的眼神。
真正的“磐石”和“妖女”，早己消失在通往向阳堡的隐秘路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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