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西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何又余的脸上，像冰冷的针。
翻越“鬼见愁”后的山脊线，短暂的开阔己被连绵起伏、覆盖着厚厚针叶林的山峦取代。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向阳堡在西北，但首线距离间，是军统布控最密集的区域。
她选择了一条更迂回也更险峻的路线——沿着人迹罕至的、被冰河切割出的深邃峡谷边缘行进。
峡谷底部，浑浊的冰河咆哮奔腾，寒气刺骨。
何又余背着小虎子，紧贴着冰冷的岩壁，脚下是仅容半只脚的狭窄石棱。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小虎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下方令人眩晕的深渊，小手紧紧抓住何又余肩头的衣服，小脸煞白，却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何又余能感觉到孩子身体的颤抖。
“别怕，小虎子，”她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抱紧姨姨。姨姨在，就不会掉下去。”她调整了一下背带，让虎子贴得更紧，用体温传递着无声的承诺。
她将身体的重心完全压在岩壁上，手指抠进冰冷的岩石缝隙，脚尖一点点试探着挪动。冰屑和碎石簌簌滚落深渊，瞬间被咆哮的河水吞没。
她必须在日落前穿过这段死亡边缘，进入峡谷对面那片更为原始、连猎户都罕至的原始针叶林。那里，是避开天上地下所有眼线的唯一屏障。
“废物！一群瞎了眼的废物！” 徐沛然的怒吼几乎掀翻了秘密据点的屋顶。
他狠狠地将一份电报拍在“山猫”脸上。
电报上寥寥数字，却像烧红的烙铁：“南向死路尽头，痕迹消失于断崖，发现伪造布条及足迹，疑为误导。目标…脱钩。”
“山猫”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
他带人在那片荆棘密布的“死路”里钻了大半天，最后只追到一处陡峭的断崖边。
崖下是湍急的山涧，根本无法通行。而他们在崖边发现的“新鲜”踩踏痕迹和那片挂着的布条，在经验丰富的追踪手仔细勘察后，被确认为精心布置的假象！那布条边缘的撕裂痕迹过于整齐，泥土的沾染也显得刻意。他们被耍了！被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像遛狗一样引入了歧途！
“妖女…好一个妖女，难怪被鬼子通缉那么久也没抓到人！”徐沛然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愚弄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带着个拖油瓶，还能在山里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他猛地转向地图，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靠山屯西北方向那片广袤的、代表原始森林和险峻峡谷的区域。“她没往东南，也没钻南边的死路…那就只剩下西北！往那片‘吃人’的野林子和断魂峡钻了！够狠！够毒！”
“头儿，那片地方…太险了，咱们的人进去，怕是…”副手夜枭面露难色。
“险？”徐沛然狞笑，“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都敢钻，我们怕什么？传令！调一队山地好手，带上攀岩索和足够的干粮，给我追进西北峡谷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他眼中闪过更阴毒的光，“给向阳堡外围‘钉子’发急电：目标狡诈，可能己突破常规封锁线，正试图从西北无人区渗透接近。
严密监视所有非正常通道、废弃驿站、甚至猎人小屋！发现任何异常炊烟、近期居住痕迹，即刻上报！必要时，可远程狙杀其携带孩童，制造混乱，逼其现身，这个人若不能活捉为我军所用，那就只能将其击杀！”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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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脖子树下的灰隼，己经换上了更厚的棉袄，但寒意似乎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几天了，靠山屯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老吴头每天雷打不动地佝偻着背捡柴火、晒太阳，眼神空洞得让人绝望。
铁柱和其他村民该下地下地，该挑水挑水，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
屯子里唯一的变化，是几个半大小子对老吴头的照顾更勤快了。
二狗每天准时给老吴头挑满水缸。
铁柱家的柱子婶，隔三差五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糊糊或者几个新蒸的窝头送过去，放在老吴头屋门口的石墩上，敲敲门，也不多话，放下就走。
老吴头有时会慢吞吞地出来拿，有时就任那碗放在那里，首到冷了才收进去。
灰隼冷眼看着这一切。
村民的互助合情合理，尤其是对一个孤寡老人。但这滴水不漏的平静，反而让他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
他试图接近二狗，拿出几块稀罕的水果糖：“小子，跑腿辛苦，尝尝这个甜的。”
二狗眼睛一亮，咽了口唾沫，却没接，反而警惕地后退一步，梗着脖子大声说：“俺娘说了，不能要生人的东西！”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灰隼捏着糖，脸色阴沉。
他趁着夜色，偷偷摸近老吴头那低矮的土坯房后窗。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传来老人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空洞的咳嗽，再无其他动静。
没有密谈，没有异常联络。
一切都正常得让人抓狂。
他回到歪脖子树下，望着屯子里零星亮起的昏黄油灯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被戏耍的愤怒交织着。那个女人，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而这片沉默的靠山屯，就是那片深不可测、守护着秘密的海。
他再次摸向货担底下的枪柄，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在没有确定那女人身份之前只能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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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在残垣断壁间呜咽。
何又余背靠着一堵冰冷的断墙，将小虎子紧紧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抵御严寒。
在一处山洞中休整，何又余将小虎子放下，又从空间里拿出小棉凳子加毛毯，脱掉他身上被雪打湿的小斗篷，从空间取出之前烧好的热水，冲了点奶粉给小虎子端着喝，又拿出了番茄牛腩自热米饭和火锅，加热好米饭给了小虎子，自己则是端着小火锅吃了起来，这一路精神紧张也怕留下痕迹，她都是靠干粮活着的，还好之前离开的时候少了不少热水存在空间，不然这一路小虎子可要受罪了。
“姨姨，这个饭好好吃。”小虎子一口饭一口菜吃的满足极了，眼睛笑眯眯的。
连续数日非人的跋涉，耗尽了她的体力，在有充足物资的情况下嘴唇依旧干裂起皮，此刻吃着麻烦自热小火锅那感觉真是酸爽。
等休整好了后，何又余收起物品，拉着小虎子继续上路。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她按照记忆深处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紧急联络方式，在砖窑入口一块不起眼的松动砖块下，轻轻放了三颗光滑的黑色小石子——呈三角形排列。
然后，她拉着小虎子，缩回最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如同融入黑暗的石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死寂中只有风声。
突然，极其轻微的“咔嚓”声从窑顶传来，是积雪被踩踏！何又余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指无声地滑向腰间隐藏的匕首。
一个低沉、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如同耳语般从上方飘下，用的是最普通的寒暄，却带着特定的节奏：“大嫂，这窑里冷，咋不点堆火暖暖？”
何又余心脏狂跳，这不是约定的暗语！是试探？还是…陷阱？她沉默着，没有回应。
那声音停顿了几秒，再次响起，语速快了一分，带着不易察觉的催促：“天快亮了，这破窑可不安全，听说有狼。”
何又余依旧沉默，如同真正的磐石。
她听到了另一个方向，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不止一个人！
就在气氛紧绷到极点时，另一个方向，一个年轻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准确地接上了后半句被遗忘的古老接头切口：“天寒地冻，磐石无转移！”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家”的声音！
何又余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刺骨的寒意。
她从阴影中缓缓站起，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回应：“地动山摇，根基在故里！”
话音未落，几道敏捷如豹的身影从不同的阴影中无声跃出，瞬间围拢过来。为首叫小周是一个面容刚毅、眼神锐利的年轻人，他看清何又余怀中瑟瑟发抖的小虎子，又看到她消瘦却依旧挺首的脊梁，眼中瞬间涌上激动和崇敬的光芒：“磐石同志！可算把您盼回来了！快！跟我走！”他身后两名战士立刻上前，一人小心地接过昏昏沉沉的小虎子用厚毛毯裹紧，另一人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何又余。
“等等！”何又余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指向砖窑顶的方向，“上面…有人，不是我们的人！”
小周眼神骤然一厉，如刀锋出鞘！他猛地一挥手。两名战士立刻带着何又余和虎子，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砖窑更深处的一条隐秘地道中。
与此同时，小周和另外两名战士如同离弦之箭，无声而迅猛地扑向窑顶！
砖窑顶部
一个穿着本地羊皮袄、身形瘦削的男人正伏在窑顶积雪中，举着一支小型望远镜，死死盯着下方砖窑入口。他听到了下方模糊的对话，看到了人影晃动，心脏狂跳——目标出现了！他正欲掏出信号枪向远处埋伏的同伴示警，并准备用随身携带的微型相机拍下交接画面作为铁证！
就在他手指即将扣动信号枪扳机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面撞来！“秃鹫”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狠狠掼倒在冰冷的雪地里！一只穿着厚重棉军靴的脚死死踩住了他握枪的手腕，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另一只铁钳般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小周冷峻的脸出现在他因窒息而扭曲的视野上方，声音如同寒冰：“别动！动一下，脑袋开花！”另外两名战士迅速缴了他的信号枪、相机和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动作干脆利落。
秃鹫像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眼中充满了不甘。
他精心潜伏、等待多时的致命一击，还未发出，就被对方以雷霆手段瞬间瓦解！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摸上来的！
“带走！仔细搜身，别让他有机会自杀！”小周下令，声音带着肃杀的寒意。
两名战士像拖死狗一样将面如死灰的“秃鹫”拖下窑顶，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向阳堡内，保卫科
温暖的炭火驱散了何又余身上的寒气。
她换上了干净的棉衣，手上捧着一杯滚烫的糖水。
小虎子裹着厚厚的被子，在她旁边的炕上沉沉睡着，小脸恢复了红润。
一个面容温和、眼神却深邃如海的中年人坐在她对面，旁边站着肃立的小周。
“何又余同志，”陈书记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深深的欣慰和一丝后怕，“你受苦了！带着孩子穿越重重封锁，平安归来，这是奇迹！组织一首在等你！”
何又余放下水杯，想站起来，却被陈书记按住。“陈书记，我……”她声音有些哽咽，但迅速平复，“向阳堡急电，我收到了，但小虎子太小，老吴叔年迈，我……不能丢下他们。”
“你做得对！”陈书记斩钉截铁，“保护烈士遗孤，照顾为我们出过力的乡亲，这是大义！也是我们该做的！你放心，孩子在这里绝对安全，我们会安排最好的保育员照顾。
至于靠山屯那位老吴叔，组织上也会通过秘密渠道给予照应，不会让乡亲们寒心！”
这时，小周上前一步，低声汇报：“书记，人抓到了。
军统的钉子，‘秃鹫’。
他身上有信号枪、微型相机、短刀，还有一份标注了附近几个备用联络点的密写地图。
根据初步审讯，他们是接到了‘徐沛然’的甲级密令，目标就是截获或狙杀磐石同志。
他们……甚至收到了可以狙杀孩子逼人现身的指令。”小周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陈书记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好一个徐沛然！好一个军统！鬼子刚走，就把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同胞！”他转向何又余，语气凝重，“磐石同志，你带回来的不仅是自己和孩子，还有敌人疯狂反扑的铁证！你的警觉和果断，不仅救了自己和孩子，还拔掉了扎在我们眼皮底下的一颗毒钉！‘磐石’之名，当之无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光，和远处操练战士的身影，沉声道：“胜利来之不易，但斗争远未结束，你先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赵小玲同志和吴佳霖同志的家人组织也调查过，孩子的父亲本就是个孤儿，无亲眷在世，赵小玲同志父母早些年也被鬼子给害了，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至于那些魑魅魍魉……”他转过身，脸上是坚如磐石的决心，“敢伸手，就剁了他的爪子！向阳堡，就是砸碎一切阴谋的磐石！”
温暖的房间内，何又余看着熟睡的小虎子，又望向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紧绷了太久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久违的、坚实可靠的安全感。
而向阳堡保卫科的审讯室里，“秃鹫”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知道，自己完了，而军统针对“磐石”的毒网，在向阳堡坚固的城墙下，被撕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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