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黑夜像浓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何又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队伍，肺部火辣辣地疼，腿脚像是灌了铅。之前的透支、惊吓和亡命奔逃，让她的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然而，比身体的疲惫更让她无所适从的，是身边那些若有若无、小心翼翼却又异常灼热的目光。
自从她凭空变出灭火器和菜刀，砸开牢门的那一刻起，整个营救小队，包括那位重伤被救出的老师（后来何又余知道大家都叫他“陈先生”），看她的眼神就彻底变了。不再是单纯的感激或对一个落难女子的同情，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敬畏、不可思议，甚至……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她“变”出药品救治伤员的事情，显然也通过小玲在队伍里悄悄传开了。
休息时，没有人主动靠近她。递水壶给她的是一个半大的小战士，手抖得厉害，眼神躲闪，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扶她过一道沟坎的汉子，动作僵硬得像块木头，触碰她胳膊时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连小玲，这个她亲手救下、并肩战斗过的姑娘，此刻坐在她身边，眼神也充满了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沉默。一种比牢房里的绝望更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这支刚刚死里逃生的队伍，源头就是她——何又余。
何又余靠着一棵冰冷的树干，闭上眼。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恐惧吗？有一点，毕竟人心难测。委屈吗？也有，她明明救了人。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和疲惫。
“暴露就暴露吧。”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死。被鬼子抓住是死，被当成妖孽烧死也是死。至少……我救了几个人，至少……我努力挣扎过了。”这种想法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弥漫开来。她甚至有点想笑，笑这荒谬的穿越，笑这操蛋的命运。
就在这时，负责断后、也是营救行动领头人的老张（张队长），在陈先生的示意下，搓着手，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和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慢慢挪到了何又余身边。
“姑……姑娘，”老张的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口音，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神人”，“您……您还好吧？累不累？要不要再歇歇？”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指挥了一场激烈战斗的游击队长。
何又余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波澜：“还好，谢谢张队长关心。”她的平静反而让老张更加紧张。
“那个……姑娘，”老张咽了口唾沫，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们……我们想请您……去见见我们的领导。”他赶紧补充道，“就在前面不远山坳里的临时驻地。您别担心！绝对没有恶意！陈先生也一起去！我们……我们就是……”
他有些语无伦次，急得额头冒汗。一旁的陈先生虽然虚弱，但眼神锐利，接过了话头，声音虽低却清晰有力：“姑娘，你的救命之恩，我们没齿难忘。你的……本领，也让我们大开眼界。我们领导，是真心实意想见见你。不是审问，不是逼迫，只是想……恳谈。”
陈先生的目光坦然而诚恳，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这个姑娘，他们小心观察很久了。她看他们的眼神，很特别。有对他们这些‘土八路’的……敬重？还有……怜悯？唯独没有恶意。一丝都没有。在这乱世，能拥这样的……能力，却对他们这些挣扎求存、朝不保夕的人抱有善意，这太难得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们队伍，很弱小，很艰难。缺衣少食，缺医少药，面对鬼子的枪炮，很多时候只能拿命去填。但我们相信，我们在做对的事，在做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将来能活得像个人的事。姑娘，你的能力……如果能……如果能成为我们的同志，哪怕只是暂时的合作，对我们来说，都将是……无法想象的助力！能救下无数像牢房里那些兄弟一样的人！能让我们更有力量去……战斗！”
“同志？”何又余咀嚼着这个词。在2025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称谓。但在这里，在这个血与火的年代，在这个濒临绝境的小小游击队里，这个词承载着太多沉甸甸的分量——信任、托付、共同的理想，以及随时可能到来的牺牲。
她看着陈先生眼中燃烧的信念之火，看着老张那布满老茧、伤痕累累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看着周围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眼神坚毅的游击队员。是的，她看他们的目光是复杂的。敬重他们的无畏和坚持，怜悯他们承受的苦难和随时可能消逝的生命。她来自一个和平、物质丰富的年代，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为之奋斗、甚至付出生命的未来，是什么样子。那是一种站在己知终点回望起点时，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悯。
“你们……不怕我？”何又余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怕我是妖怪？是鬼子派来的？”
老张立刻摇头，斩钉截铁：“不怕！陈先生说了，你看我们的眼神没有恶意！而且，牢房里你救人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鬼子派来的人，不会救我们的同志！更不会用那么……神奇的东西去砸鬼子的牢门！”
陈先生也微微颔首：“姑娘，乱世之中，奇人异士并非没有。你的手段虽然匪夷所思，但心是正的。这就够了。至于你是何方神圣，若不愿说，我们绝不强求。我们只想知道，你是否愿意……跟我们走一趟？是否愿意……考虑一下我们的请求？”
山林的风吹过，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气息。远处据点方向的火光己经微弱下去，枪声也早己停歇，但那股硝烟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何又余的目光扫过这一张张饱经风霜、充满期待的脸。她想起了那个被刺刀挑起的孩子，想起了牢房里那些选择留下赴死的伤员，想起了小玲绝望的恳求……
破罐子破摔的尽头，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没有立刻回答“同志”的邀请。那太沉重了。她需要时间，需要了解，需要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有勇气去承担这个身份背后的责任和牺牲。
但她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很坚定。
“好，我跟你们去。”何又余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去见你们的领导。”
老张和陈先生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周围的游击队员们，虽然不敢靠近，但紧绷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看向何又余的眼神，敬畏依旧，但那份恐惧似乎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
“太好了！太好了！”老张激动地搓着手，“姑娘放心！我们一定护你周全！走！这就出发！领导一定等急了！”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更深的山林进发。何又余走在队伍中间，感受着那些依旧小心翼翼却不再充满敌意的目光。她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去见那个“领导”，意味着她将更深地卷入这个时代的洪流，再也无法独善其身。
破罐子己经摔了，碎片里露出的，或许不是绝望，而是一条充满荆棘、却也带着微弱希望的道路。她摸了摸藏在袖子里那把冰凉的菜刀，又“看”了一眼空间里那堆积如山的物资。这些东西，在这个年代，或许真的能改变些什么？至少，能让眼前这些为了一个渺茫希望而拼命的人，少流一点血，少受一点苦？
她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山林空气，跟上了队伍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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