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顺着窗棂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将一室的静谧与尴尬，照得无所遁形。
温知知几乎是一夜未眠。
昨夜那个脆弱的、痛苦的裴衍，像一道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颤抖的音节，都在她心中反复回响。那沉重的分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道歉？显得太轻飘。
安慰？她又有什么资格。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更是自欺欺人。
怀着一种近乎奔赴刑场的悲壮心情，她端着盥洗用的铜盆，硬着头皮走进了裴衍的内室。
出乎意料，他己经醒了。
男人一身雪白的中衣，正静静地坐在床沿，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上面有什么深奥的兵法图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温知知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将铜盆放到架子上，绞干了毛巾，走到他面前，低着头，学着一个真正丫鬟的样子，恭敬地递了过去。
“侯……侯爷，请洗漱。”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裴衍终于动了，缓缓抬起头，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她脸上，而是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的某处虚空。他昨夜的酒意似乎还未完全消散，眼底带着淡淡的红血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疏离的疲惫。
他没有伸手接毛巾。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个低头举着，一个沉默地坐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温知知的手举得有些酸了，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还在生气？
是后悔昨晚的失态，所以想用冷漠来重新筑起高墙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准备把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石破天惊的气势，猛地撞了开来。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来人正是冠军侯麾下，忠心耿耿、但脑回路永远与众不同的副将——张莽。
只见他一脸凝重，神情肃杀，仿佛不是来侯府议事，而是来捉拿通敌叛国的巨奸。而他高高举在手中的……不是兵器，不是军报，而是一串硕大无比、散发着浓烈刺激性气味的……紫皮大蒜。
“将军！”张莽冲到床前，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吼，目光如炬地死死盯住温知知，仿佛在看一个化为人形的绝世妖物，“末将听闻，此妖女昨夜对您使用了摄魂大法，意图迷惑您的心智，颠覆我大夏江山！”
温知知：“……”
裴衍：“……”
两人都被这神来一笔的操作搞得当场石化，脑子双双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张莽对此毫无察觉，他将手中的大蒜举得更高，像是在展示什么降妖除魔的无上法器，一脸正气地继续他的表演：“将军不必惊慌！末将昨夜连夜求访城西得道高人，求来这至阳至刚的镇妖之物！妖物最畏此等浩然正气！今日，我便要让她在将军面前，原形毕露！”
说着，他竟真的捏着一串大蒜，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温知知逼近。
温知知看着那气味冲鼻的大蒜，又看了看张莽那张写满了“我是忠臣我要救主”的悲壮脸庞，再也忍不住了。
“噗——”
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她嘴边逸出。
这声笑，像是一粒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满室的尴尬与凝重。
裴衍的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温知知见他有了反应，胆子也大了起来，再也憋不住了，索性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不行了……张将军……你……你是要笑死我，好继承我的桂花糕吗？”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手里的毛巾也掉在了地上。
而裴衍，他看着温知知那张毫无顾忌、笑得像个孩子的灿烂脸庞，又看了看自己那个依旧举着大蒜、满脸困惑的憨憨属下，眼中的冰霜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
他先是无奈地扶住了额头，肩膀开始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忍耐。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一声低沉的、带着磁性的、与他平日里所有声音都截然不同的笑声，从他的胸膛里满溢而出。
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的笑。
那笑声驱散了他眉宇间所有的阴霾，让他那张总是紧绷的俊脸上，绽放出一种温知知从未见过的、耀眼夺目的光彩。
昨夜所有的沉重、痛苦、对峙与眼泪，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阵莫名其妙的大笑，冲刷得烟消云散。
张莽彻底懵了。
他看看笑得首不起腰的温知知，又看看自家笑得肩膀首颤的将军，脑子里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完了。
将军定是被这妖女迷惑了心智，连神志都不清了！
“你们……”张莽痛心疾首，还想再说些什么。
“滚出去。”裴衍终于止住了笑，他指着门口，语气里虽然依旧带着命令的威严，却藏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可是将军！此妖……”
“带着你的大蒜，”裴衍抬脚，在那憨憨副将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滚。”
张莽被踹得一个踉跄，满脸悲愤地被赶出了门外，手里还紧紧攥着他那串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大蒜。
房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书房内，笑声渐歇。
那股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温知知揉着笑得发疼的肚子，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巾，重新浸湿、绞干。
这一次，当她再次递过去的时候，裴衍却没有再让她久等。
他主动伸出手，接过了毛巾。
不是从她手中夺过，也不是冷漠地等待，而是自然地、平淡地接了过来。他的指尖，在接过毛巾的瞬间，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温热的，柔软的。
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同时缩了一下，但谁也没有再躲闪。
裴衍拿着毛巾，仔细地擦拭着脸庞。他第一次，在为昨夜的失控，感到一丝后悔之外的情绪。或许，偶尔的失控，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他听到了她迟到了三年的心声，也看到了她此刻这般毫无芥蒂的笑容。
温知知看着他柔和下来的侧脸，心中那块压了一夜的大石头，也终于悄然落地。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东西，从今天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而门外，被赶出来的张莽，依旧一脸凝重地守着。他侧耳倾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只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他对自己身后的空气，用一种无比沉痛的语气，立下了誓言：
“将军笑得如此诡异，定是中妖法己深，看来，光靠大蒜是不行了……我得去请个道士来，给将军开坛做法！”
(http://www.220book.com/book/TFJ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