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张莽的乌龙而起的那场大笑,像一场恰到好处的春雨,洗去了裴衍和温知知之间最后一丝名为“尴尬”的尘埃。
虽然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起昨夜书房里的对峙,但一种微妙的、全新的默契,己在他们之间悄然生根发芽。
裴衍不再用那种“债主看苦力”的审视目光盯着她,而温知知,也收起了自己那身用来防御的、尖锐的“刺”。
她伺候他用早膳时,会极自然地把他不爱吃的葱花都挑出来。
而他,也会在她因为够不到书架顶层的书而皱眉时,默默地走过去,轻而易举地帮她取下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却处处是旁人插不进去的亲昵。
这种温馨的氛围,让温知知一度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日子就会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了。
只可惜,侯府的天空,总有人不愿看到它一片晴朗。
这一日午后,温知知正在房里,兴致勃勃地研究着一本从裴衍书房“顺”来的江湖奇闻录,外面便有丫鬟通报,说太尉府的谢婉清谢小姐,前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温知知撇了撇嘴,对这位“京城第一贤女”并无好感。自上次在绸缎庄不欢而散后,两人便再无交集。她来就来吧,反正她也懒得去应付。
她乐得清闲,却不知一场针对她的“阳谋”,正在老太太那间永远弥漫着安神香的“福安堂”里,徐徐展开。
福安堂内,檀香袅袅,气氛祥和。
谢婉清一身湖水绿的掐腰长裙,身姿袅娜,仪态万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只与老太太谈论诗词歌赋、佛法经文,而是话锋一转,“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到了温知知的身上。
“老祖宗,婉清有几日没见知知妹妹了,不知她近来可好?”她的声音温婉如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任谁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老太太呷了口茶,浑浊却精明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好着呢,那丫头,一天到晚没个消停的时候。”
谢婉清闻言,非但没有顺着说下去,反而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满是忧愁的神情。她轻轻叹了口气,用丝帕按了按眼角,那眼眶竟真的微微泛红了。
“老祖宗,有些话,婉清本不该说。但婉清自小便敬爱衍哥哥,实在不忍心看他因为一时心软,而为天下人所非议。”
老太太捏着茶杯盖的手,微微一顿。
来了。
“哦?此话怎讲?”
谢婉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泫然欲泣地开了口:“老祖宗,您是知道的,前几日的上元灯会……外面的人,都、都传遍了。”
她没有说传了什么,但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却比什么都说得更明白。
“他们说……说衍哥哥为了一个‘丫鬟’,当街与人争风吃醋。还说……还说知知妹妹举止粗野,毫无规矩,实在是有辱冠军侯府的门楣。”
她的话说得极为巧妙,句句不离“外面的人怎么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她只是一个担忧家族名声的无辜旁观者。
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见老太太动容,谢婉清再接再厉,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老太太身边,轻轻跪下,握住了老太太放在膝上的手,语气恳切至极:
“老祖宗,婉清知道您心疼知知妹妹,婉清也心疼她。她本是金枝玉叶,只因流落在外几年,才沾染了些江湖习气。这并非她的错,只是……只是若再这般由着她的性子,不加管教,往后不仅会毁了她自己的名声,更会成为衍哥哥政敌攻讦他的把柄啊!”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大公无私”。既表达了对温知知的“同情”,又上升到了裴衍的“政治前途”高度,让老太太根本无法反驳。
“婉清斗胆,想为老祖宗和衍哥哥分忧。”谢婉清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婉清听闻,宫里的李嬷嬷告老还乡了。这位嬷嬷,当年可是连最受宠的宁阳公主都教导过的,以严苛和规矩闻名。若是能将她请来府中,好好教导知知妹妹一段时日,不出三月,定能让她脱胎换骨,成为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届时,外面的流言蜚语,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此言一出,整个福安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李嬷嬷!
侍立在老太太身后的几个心腹丫鬟,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李嬷嬷在京城贵妇圈里,可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传奇人物。她手段之严苛,规矩之繁琐,简首令人发指。听说她教导的贵女,若是走路时裙摆晃动的幅度不对,便要顶着一满碗水,在院子里走到天黑。若是用膳时发出一丝声响,便要被罚抄整整一百遍《女则》。
安乐侯府那位出了名泼辣的嫡小姐,被她教了半年,出来时见了人只会低头微笑,说话轻声细语,胆子比兔子还小。
这哪里是教导规矩,这分明就是杀人不见血的折磨!
谢婉清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她知道老太太护短,也知道裴衍如今对温知知的心思。所以她不攻击,不陷害,而是用“规矩”和“名声”这两座大山,光明正大地压下来。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冠冕堂皇。
是为了温知知好,是为了冠军侯府好,更是为了裴衍好。
你若拒绝,就是不识好歹,就是承认你想让温知知继续“上不得台面”,让裴衍继续被人嘲笑。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什么宅斗阴谋没见过,她一眼就看穿了谢婉清那点“借刀杀人”的心思。可偏偏,她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可以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温知知,但她不能不在乎孙子的名声和前程。
老太太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福安堂内一片死寂,只有那座西洋座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谢婉清跪在地上,低着头,嘴角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冰冷的微笑。
她知道,她赢了。
温知知,你不是不守规矩吗?我便让这世上最重规矩的人,来好好磨一磨你的骨头。我看你那身江湖气,还能剩下几分!
许久之后,老太太才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你的提议……是好的。”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谢婉清,眼神复杂,“只是此事,还需……问过阿衍的意思。”
她只能用裴衍来当挡箭牌了。
“老祖宗说的是。”谢婉清善解人意地站起身,重新坐回位子上,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婉得体的完美笑容,“婉清也是一片好心,想必衍哥哥深明大义,定能明白婉清和老祖宗的这番苦心。”
她将“老祖宗”也拉下了水,把这变成了她与老太太的共同决定。
送走了谢婉清,福安堂内依旧是一片沉寂。
老太太闭着眼,靠在软枕上,揉着发疼的额角。
她知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她那个孙子,平日里看着冷心冷情,可一旦犟起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为了一个温知知,他己经失控了太多次。这次,面对这把来自“规矩”的、温柔的刀,他又会作何反应?
他会为了世俗的眼光和所谓的“名声”,让那个刚刚才对他敞开心扉的小丫头,去受那份非人的苦楚吗?
老太太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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