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永远关不严的、吱呀作响的出租屋铁门，一股独属于老居民楼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走廊里劣质油烟味、灰尘气，还有楼下潮湿墙角隐约弥漫的霉味。走廊灯坏了，陈宇掏出钥匙，熟练地摸黑插入锁孔。
钥匙串的叮当轻响是他唯一的信号。门几乎是应声而开，暖黄的光线泄露出来，勾勒出林悦纤细的身影，像一幅等待归人的剪影。
“回来啦！”她清脆的声音瞬间点亮了过道的昏暗。她穿着洗得发软的旧家居服，头发随意地绾着，几缕细碎的额发散落下来，透着一股不经意的温柔。她自然地伸手去接陈宇脱下来的油腻工作服，指尖不可避免地掠过他的手背，带着温软的触感。
就是那不经意的一触。
林悦的手指微顿，暖黄灯光下，她的笑容像被风吹皱的水面般迅速凝固了。她一把轻轻却不由分说地托起了他那只总是下意识蜷缩着的右手。大拇指外侧，一道新鲜醒目的划痕豁然暴露在灯光下——皮肉翻卷，凝固的深红血渍混着洗不干净的机油黑灰，边缘红肿发亮。
“怎么弄的？！”林悦的声音陡然拔高，里面的心疼像玻璃碎片，尖锐又易碎。她立刻松开他的外套，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凑到灯光下仔细检视，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结，温软的气息拂过伤口边缘。
陈宇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动作却僵硬无比。“没事，”他飞快地别开脸，想避开她过于焦灼的审视，声音含混地搪塞，“车间里一点小蹭挂，常有的事……真的不疼。”
“胡说！”林悦眼里的水光在灯光下微微闪动，“昨天这道还没这么深呢！”她不容分说地把他按在门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塑料凳上，飞快地转身冲进窄小的厨房——那更像是过道凹进去的一个简陋空间。翻箱倒柜的急切声音传来。
陈宇顺从地坐着，目光习惯性地掠过这方寸之地。墙壁上廉价壁纸开始卷边，墙角一抹可疑的霉斑顽强地向上攀爬。茶几腿绑着布条加固，玻璃裂纹用透明胶带勉强固定。空气里有米饭煮糊的淡淡焦味，混合着消毒水清洗地面的微酸气息。每次推门进来，这混合的味道都无比清晰，提醒着他们的处境。
林悦捧着应急药盒跑回来，蹲在他面前。药盒是那种最廉价的白色塑料小盒，盖子边缘己经有了裂痕。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消毒水，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弄疼他。低头处理伤口时，一段白皙的后颈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下，几根柔软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嘶……”当冰冷的消毒水触碰翻卷的皮肉时，陈宇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肌肉瞬间绷紧。
“忍着点，”林悦的声音放得更柔，像在哄一个摔倒的孩子，她轻轻对着伤口吹气，“你看你，总是不当心！昨天弄破的地方还没好透呢……”她一边说，一边翻找着创可贴，撕开一个。那创可贴的图案都己经模糊褪色，黏胶边缘发黄发硬，显然是药盒里积压了不知多久的存货。
空气里有她身上淡淡的、洗得发白的香皂味，清新而干净，努力盖过周遭的陈旧气息。陈宇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角和专注的侧脸上，那点细小的委屈和满身的疲惫，竟奇异地在这混杂着消毒水与霉味的环境里，一点点融化了，变成一股温热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护着心脏最深处那个隐秘角落——角落里，埋藏着能彻底改写一切的可能，一个足以刺破眼前所有黯淡的光源。
创可贴刚刚贴好，勉强盖住那狰狞的伤口。林悦正要舒口气，催他赶紧吃饭。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猛地砸在薄薄的铁皮防盗门上，如同催命的鼓点。那声音毫无征兆，又重又急，带着明显的恶意，门板都跟着嗡嗡震动，灰尘扑簌簌往下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砸穿。
两人同时浑身一僵。
林悦眼中的温柔尚未褪去，瞬间被惊疑填满，下意识地看向陈宇。
陈宇脸上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刚刚因林悦的呵护而松懈下来的暖意瞬间冻结、龟裂、剥落。一种刻骨的疲惫，混杂着某种被挤压到极限的、即将失控的暴怒，在那双惯于沉默的眼睛里燃烧起来。他的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刚贴上的廉价创可贴边缘，又被硬生生撑开了一道缝隙，下面翻卷的皮肉渗出新的殷红，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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