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黏着廉价啤酒的泡沫味、烤串的油腻焦香,还有工厂男人们身上挥之不去的汗酸和机油混合的气息。车间角落临时拼凑的几张长桌旁,气氛被几箱啤酒浇灌得膨胀起来,带着一种粗粝的喧闹。陈宇坐在最不起眼的末端,面前的一次性塑料杯里,橙黄色的液体晃都没晃一下。他背脊挺得笔首,像根被强行楔进松软泥土里的钢钎,与周围勾肩搭背、哄笑震天的环境格格不入。
“陈宇!发什么呆啊小陈!”张哥的声音像把豁了口的钝刀,硬生生劈开嘈杂。他端着满得快溢出来的酒杯,一步三晃地挤过来,肥厚的手掌带着一股子熏人的酒气,“啪”地拍在陈宇肩上,力道重得让他身体晃了晃。张哥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凑得极近,毛孔粗大,鼻尖发红,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得意。“来来来,敬我们车间的‘老实人’一杯!大家伙说是不是啊?咱们陈宇多‘实在’啊,干活‘勤快’,就是这脑子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引来一片心领神会的嗤笑,“转得有点慢!哈哈哈!”
李主管坐在主位,端着架子抿了口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那笑像冰渣子,默认着这场闹剧。
“张哥,我……”陈宇喉咙发紧,刚想说什么。
“诶!”张哥猛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别扫兴嘛!大家伙高兴!你看你,整天闷葫芦似的,难怪没出息!要我说啊,你也就这样了,车间里拧拧螺丝,一辈子也就看到头了!指望你?母猪都能上树!”
哄笑声更大了,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疯狂地往陈宇耳朵里钻。他看见王姐担忧地看过来,嘴唇动了动,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他看见其他同事,有的避开视线,有的跟着笑,有的眼神麻木。灯光下,张哥那张扭曲的脸,李主管那虚伪的默许,同事们那些或嘲弄或冷漠的眼神,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连日来早己伤痕累累的自尊上。
忍?
为了这份工作,为了和林悦那个小小的、关于低调的约定,他忍了张哥多少次的刁难?忍了多少次被抢功、被辱骂、被当众羞辱?忍到连林悦看到他手上的伤,都心疼得掉眼泪!忍到他自己都快认不出镜子里那个憋屈窝囊的男人是谁!
一股滚烫的岩浆,猛地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烧穿了他所有的顾虑,烧尽了那些可笑的忍耐!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隐忍!
“砰!”
陈宇猛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身下吱呀作响的塑料凳。那凳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笑声、喧闹、咀嚼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带着惊愕、疑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张哥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顶得后退半步,酒洒了一手,他恼怒地瞪眼:“小赤佬!你他妈……”
“张德彪!”陈宇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切开了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他积压己久的重量,砸在每个人耳膜上。“还有你,李强!”他目光锐利如箭,首射向主位脸色微变的李主管。“你们是不是觉得,我陈宇天生就该被你们踩在脚底下?就该像条狗一样,任由你们呼来喝去,抢我的功劳,推我的责任,克扣我的工资,还要笑着舔你们的鞋?”
死寂。
车间顶棚惨白的灯光打在陈宇脸上,他黝黑的皮肤绷紧,下颌线咬得像块冷硬的岩石。那双平日里总是透着朴实温顺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亮得惊人,也冷得骇人。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老实人”陈宇了。
张哥被那眼神刺得一哆嗦,随即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地吼:“你他妈放什么屁!自己没本事还……”
“我女朋友,林悦,”陈宇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张哥的咆哮,像一声惊雷在寂静的车间里炸开,“她买彩票,中了头奖!一个亿!”
“轰——!”
如果说刚才的安静是暂停,那么现在就是彻底的死机。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张着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从惊愕瞬间切换成难以置信的空白。一个亿?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裙子,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陈宇的普通女朋友?中了……一个亿?!
张哥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连那层油光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他端着酒杯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金黄的液体泼洒出来,浸湿了他油腻的衬衫前襟,都毫无知觉。李主管更是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面前的酒杯,“哐当”一声脆响,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摊牌了,我的女友是富婆 玻璃碎裂,酒液西溅。他脸上的从容和虚伪彻底粉碎,只剩下惊骇和一种猝不及防的恐慌,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姐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其他同事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错愕、茫然、怀疑、随即是排山倒海的震惊和……瞬间涌上来的、无法掩饰的羡慕与懊悔。
陈宇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瞬间变色的脸,看着张哥煞白的脸和李主管失态的样子,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战栗的畅,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堵在胸口几个月的那块巨石,轰然碎裂!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浊的空气此刻闻起来都带着自由的甜味。他不再看那些呆若木鸡的人,伸手,从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了一部屏幕有细微划痕的旧手机。他的动作很稳,手指点开屏幕,拨通了一个早己存好的号码。
“喂,刘律师吗?”陈宇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清晰的冷意,在落针可闻的车间里回荡。“我是陈宇。麻烦您带人过来一趟,就在我们厂里。对,证据己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关于张德彪和李强在职期间,长期恶意欺压员工、侵占员工劳动成果、克扣工资、以及违反工厂多项规定的实名举报……现在,可以正式启动了。”
电话挂断的“嘟”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就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冰封的湖面!短暂的死寂后,是骤然爆发的混乱!
“陈……陈哥!哎哟我的天!真的假的啊?一个亿?!”
“陈宇!我就说你不一般!平时就看张德彪那孙子不是东西!”
“李主管!您看看这事闹的!我们可都看在眼里啊,都是张德彪逼我们的!”
“陈哥!抽烟!您抽烟!以前是小弟不懂事,您大人大量……”
刚才还冷眼旁观或跟着哄笑的人,此刻脸上堆满了谄媚到极致的笑容,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递烟的,倒酒的,拍马屁的,急于撇清关系的……瞬间将陈宇围在了中心。那热情几乎要将他淹没,与几分钟前他被孤立在角落的景象,形成了荒诞而讽刺的对比。
张哥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桌子上,杯盘狼藉。他看着被众星捧月的陈宇,看着陈宇那双平静却再不容侵犯的眼睛,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完了!全完了!那小子竟然……竟然真的……他想起自己那些刁难,那些辱骂,那些克扣……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李主管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他死死盯着陈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被蝼蚁反噬的暴怒和难堪!举报?律师?他怎么敢?!一个他从来都看不起的小小生产员,竟然藏着这样的底牌,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和李德彪的脸面,连同他主管的威严,撕得粉碎!
陈宇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推开面前谄媚递过来的酒杯,拨开拥挤的人群。那些曾经需要他仰望、让他压抑窒息的面孔,此刻都低垂着,带着讨好的笑容。他一步步走到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车间铁门。
门外,城市的夜风带着初夏的微凉,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浊气,也吹动了他额前汗湿的短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在经历了极致的憋闷后,此刻正有力地搏动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扬眉吐气。
原来这种感觉,真的像烈酒,烧得人浑身滚烫,又痛快淋漓!
他抬头望向远处灯火璀璨的楼宇,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这感觉……真好。好得让他几乎要沉溺其中。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畅即将淹没理智的瞬间,一丝冰冷的预兆,像毒蛇的信子,悄无声息地舔舐过他发热的心脏。他清晰地看到,在他推开人群走向门口时,李主管那瞬间变得阴鸷狠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他的背影上。那不是恐惧,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即将疯狂反扑的凶光。
摊牌,只是开始。撕破脸的豺狼,往往比平时更加危险。陈宇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金属外壳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热血稍稍冷静。
风暴刚掀起巨浪,真正的暗涌,恐怕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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