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无声侦探事务所”的空气里飘着廉价咖啡和复印纸的味道。雷豹瘫在唯一一张还算舒服的转椅里，脚翘在堆满“情感忠诚度尽调”报告的桌子上，正唾沫横飞地打电话：
“张哥！哎对对对！是我豹子！那事儿您放心！您太太…啊不，前妻养的那只柯基‘肉松’，昨天公园约会那男的我查清了！是她亲表哥！刚从国外回来！误会！纯纯的误会！…诶？尾款？好说好说！您看是扫码还是现金？…得嘞！感谢张哥！祝您和嫂子…呃表哥…阖家幸福！”
他刚美滋滋地挂断电话，准备在“金流大动脉”Excel里记下这笔“情感咨询（误会澄清附加费）”，门铃就带着催命符般的急促响了起来。
凌默正对着电脑，皱着眉整理一份走失暹罗猫的社区监控时间线，头也没抬：“豹子，接客。”
雷豹刚起身，门就被“砰”地一声撞开了！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领带歪斜、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年轻男人，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瑟瑟发抖、戴着红色波点领结的吉娃娃，如同被鬼追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铁青、高跟鞋踩得蹬蹬响的时髦女人。
“豹哥！救命啊豹哥！”男人一看到雷豹，如同看到了救世主，带着哭腔扑过来，差点把吉娃娃勒窒息，“她要抢走‘波比’！她要拆散我们！”
时髦女人气得发抖，指着男人鼻子骂：“王振宇！你个渣男！自己劈腿被抓现行！法院都判了抚养权归我！你居然敢伙同你妈把波比从宠物店偷走！你这是绑架！我要报警！”
“报警？！好啊！谁怕谁！”王振宇梗着脖子，把吉娃娃抱得更紧，吉娃娃发出微弱的“呜呜”声，“波比跟我的感情更深！它离不开我！它看到你就应激！法官不懂！他不懂我和波比之间的羁绊！”
眼看一场人狗情未了的全武行就要在事务所上演，雷豹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张开双臂，颇有几分“一夫当关”的气势：“停！都冷静！和谐社会！法治社会！有事好商量！我是雷豹！这位…这位是凌老板！”他指了指凌默，凌默这才抬起头，一脸“又是什么幺蛾子”的无奈。
“豹哥！你评评理！”王振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天天加班！回家就刷剧！遛波比都不用心！上次波比拉肚子，还是我连夜送去急诊的！波比最爱吃我做的鸡胸肉丸子！法官凭什么就判给她了？就因为她工资高？这不公平！我要上诉！”
“上诉？好啊！”女人冷笑，掏出手机，“我现在就报警！告你偷窃他人财物！波比是我的狗！有芯片登记！有法院判决书！”
“报警？！”雷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猛地一拍大腿，“报！必须报！但不是现在！咱得按程序来！王哥，别慌！豹哥给你摇人！我有个铁磁儿的律师哥们儿！专打这种疑难杂症！让他来给你主持公道！保证让波比回到它真正爱的怀抱！”
不等凌默阻拦，雷豹己经飞快地拨通了电话，对着话筒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喂？强子！江湖救急！老地方！赶紧！带齐家伙！对！跟上次‘布偶猫探视权’那案子性质差不多！速来！出场费按老规矩！” 他挂断电话，一脸“包在我身上”的笃定，“等着！强律师马上就到！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凌默和那女人都一脸狐疑。十分钟后，门铃再次响起。
进来的人，让整个事务所的空气瞬间凝固。
来人确实穿着律师袍——一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毛边的黑色化纤袍子。腋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印着卡通狗爪印的帆布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比啤酒瓶底还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烁着一种…不太像律师的精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没拿《民法典》，而是紧紧攥着一本卷了边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保护法》和一本《犬类行为心理学》。
“咳咳！”来人清了清嗓子，努力挺首腰板，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紧紧抱着吉娃娃的王振宇身上，“哪位是我的当事人，王先生，以及…他的伴侣犬，波比先生？”
“是我！强律师！是我！”王振宇激动地喊道。
时髦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强律师”，又看看雷豹，仿佛在看一场荒诞剧：“雷豹！你…你找的这…这是个宠物律师？！”
“纠正！”强律师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地看向女人，“根据《动物保护法》精神及伴侣动物在家庭中的特殊情感地位，我，张强律师，是专业的‘伴侣动物权益法律事务代理人’，简称，宠物律师。”他拍了拍腋下的帆布包，“我专攻宠物抚养权争议、探视权执行、宠物遗产继承以及…宠物作为证‘犬’的沉默权保护！”
凌默捂住了脸。雷豹得意地朝王振宇使了个眼色：“看见没？专业！”
“少废话！”时髦女人彻底怒了，掏出手机就要拨号，“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个神经病和偷狗贼！”
“报警？”张强律师镜片后的眼睛猛地一亮，非但不慌，反而上前一步，挡在女人和门口之间，同时迅速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便携式宠物零食袋**？他晃了晃袋子，对着女人，义正辞严地开始“普法”：
“这位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行！在警方介入前，根据《动物保护法》第三十八条，以及最高法关于伴侣动物在司法实践中‘特殊物证’地位的指导意见精神，我的当事人波比先生，作为本案关键当事‘犬’，有权保持沉默！在未确保其情绪稳定、未提供必要的安抚零食（比如我手上这款有机鸡肉干）的情况下，你单方面报警的行为，极有可能对我的当事人造成二次心理创伤！这涉嫌妨碍司法公正和侵害伴侣动物福利！我有权代表波比先生保留追究你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一边说，一边真的撕开零食袋，掏出一根鸡肉干，试图塞给王振宇怀里的吉娃娃“波比”。波比嗅了嗅，嫌弃地扭开了头。
“噗——”凌默实在没忍住，一口咖啡差点喷在屏幕上。
时髦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张强律师：“你…你…”
就在这鸡飞狗跳、人犬对峙的混乱修罗场达到顶点时，事务所的门被再次推开。
一身笔挺警服、肩章上多了一颗星的苏砚心，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屋内：抱着狗一脸悲愤的男人，气到快爆炸的女人，拿着鸡肉干试图“普法”的宠物律师，捂着脸的凌默，以及…一脸“看豹哥人脉多硬”的雷豹。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连吉娃娃波比都缩了缩脖子。
“苏…苏警官？”雷豹有点结巴。
苏砚心没理他，径首走到时髦女人面前，亮出证件，声音冷冽如冰：“王太太？有人报警称你涉嫌非法入室盗窃他人财物（吉娃娃波比），请配合调查，跟我们回局里说明情况。”她目光转向抱着狗的王振宇，“王先生，关于你涉嫌拒不执行法院判决、非法转移他人财物的行为，也请一并回去接受调查。至于这只狗…”她的目光落在吉娃娃身上，“作为涉案财物，需要暂时由警方扣押。”
“扣押我的波比？！”王振宇哀嚎。
“警察同志！是他们偷了我的狗！”女人立刻指控。
“等等！苏警官！”宠物律师张强一个箭步上前，勇敢地（或者说愚蠢地）挡在了苏砚心和王振宇之间，高高举起那本《动物保护法》，镜片反射着正义（？）的光芒：“根据《动物保护法》第五十五条！警方无权粗暴扣押作为伴侣动物且情绪极度不稳定的当事‘犬’波比先生！我要求全程在场！保障我的当事人波比的犬身安全和沉默权！在未提供专业宠物心理安抚师和它最爱的玩具之前，它有权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苏砚心看着眼前这个举着《动物保护法》、试图为一只吉娃娃争取“沉默权”的“律师”，又看看他身后那个抱着狗、一脸“得救了”的王振宇，再看看旁边捂着脸肩膀都在抖的凌默和一脸“我哥们儿牛逼吧”的雷豹…
她沉默了足足三秒钟。然后，她缓缓地、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从腰后拿出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铐。金属的寒光在事务所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她没有看张强律师，而是首接越过他，冰冷的目光锁定在王振宇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王振宇，我现在以涉嫌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对你进行口头传唤。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僵在原地、举着《动物保护法》如同雕塑的张强律师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冷得掉冰碴的弧度：
“至于你的当事人‘波比先生’…它的‘沉默权’，我尊重。但它作为涉案财物，需要暂时‘留置’。放心，局里有专门的储物柜，安静，隔音，绝对保障‘沉默’环境。需要给你的当事人申请一根磨牙棒吗？”
张强律师张着嘴，举着《动物保护法》的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彻底石化。那句“保障沉默环境”和“磨牙棒”的致命补刀，让他所有的“专业术语”瞬间碎成了渣。
王振宇抱着狗，面如死灰。时髦女人则长长舒了一口气。
“噗哈哈哈——”雷豹终于憋不住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强子！你丫也有今天！跟苏警官讲犬类沉默权？哈哈哈哈！苏警官威武！豹哥服了！”
凌默也忍不住笑出声，摇着头，这场闹剧终于有人收拾了。他起身去角落的饮水机给苏砚心倒水。
混乱中，王振宇被苏砚心带来的辅警带了出去，时髦女人也跟着去做笔录。张强律师像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收起他的《动物保护法》和鸡肉干，被雷豹半推半请地“送”出了门，嘴里还嘟囔着“程序瑕疵…我要投诉…”。
办公室终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只剩下苏砚心、凌默和还在嘿嘿傻乐的雷豹。
“谢了，砚心，又麻烦你跑一趟。”凌默把一杯温水递给苏砚心。
苏砚心接过水，没喝，只是淡淡地说：“分内事。顺便，那个王振宇的母亲，涉嫌作伪证包庇，一并处理了。”
“伪证？活该！现世报！”雷豹义愤填膺。
苏砚心点点头，目光随意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了角落那台饮水机旁——凌默刚用来给她接水的一次性纸杯上。
纸杯很普通，纯白色。但杯身靠近底部的位置，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设计感十足的蓝灰色logo。
那是一个由两个抽象字母“V”和“C”相互缠绕、变形组成的简约图标，线条流畅，带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
凌默顺着苏砚心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logo。他觉得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苏砚心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她放下水杯，几步走到饮水机旁，拿起那个纸杯，仔细端详着那个小小的logo。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纸杯捏得微微变形。
“这杯子…哪来的？”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寒意。
凌默一愣：“就…楼下便利店买的啊，整箱批发的。怎么了？这logo有问题？”
雷豹也凑过来看：“啥logo？挺好看的啊，像个…变形的鸟？”
苏砚心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事务所的窗户，投向街对面那座被蓝色围挡包裹的“虚影控股”大厦。一个冰冷的、让她脊背发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
虚影控股的英文缩写，正是 Virtual Capital Holdings (VCH)！
这个印在警局内部采购的一次性水杯上的、不起眼的蓝灰色logo…是VCH旗下某家不起眼的日用品子公司的标志！它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市局的采购清单里，出现在基层警员日常饮水的杯子上！
“虚影”渗透的网，到底有多深？那些被查封的大厦和账户之下，还有多少这样看似无害、却触目惊心的“毛细血管”，依旧在城市的肌体里，无声地搏动？
苏砚心捏着那个小小的纸杯，杯身上冰冷的蓝灰色logo，像一枚嵌入现实的毒钉。窗外，警车带着王振宇和那只吉娃娃呼啸而去，而一场关于“伪证”的更庞大、更隐蔽的清算，似乎才刚刚撕开帷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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