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殡仪馆的空气，凝固得能滴出铅块来。劣质香烛的烟雾混合着消毒水和白菊的寡淡香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告别厅正中，老范的黑白遗照挂着格式化的微笑，下方停着覆盖党旗的棺椁。来送行的多是警局同事和老街坊，清一色的黑衣，肃穆中透着压抑的悲愤。老范，这位在虚影控股大案中提供关键线索的老会计，三天前被发现死于家中煤气泄漏——一个被匆匆定性为“意外”的结局。
凌默站在角落，一身不合身的黑色西装是临时租来的，领带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看着遗像，想起老范最后一次在五金店门口和陈伯下棋时，偷偷塞给他一张写着“小心账目对冲”的纸条。苏砚心一身警服，肩章上的星徽冰冷，站在稍远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扫描仪。雷豹则显得格格不入，他穿着件印着巨大骷髅头的黑色T恤（据说是他表达哀思的“最高规格”），眼睛红肿，鼻头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被香火熏的，手里还攥着一大团皱巴巴的纸巾。
“老范头…你说你…下棋悔棋也就算了…这人生大棋…咋也走得这么急…”雷豹吸溜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对着遗像嘟囔，“欠我的三包烟…豹哥不要了…你…你倒是起来接着悔啊…”他说着，眼泪鼻涕又一起涌出来，糊了一脸，狼狈地用那团纸巾胡乱擦着。
苏砚心皱眉瞥了他一眼：“雷豹，肃静点。”
“我…我难受嘛…”雷豹委屈地瘪嘴，声音倒是压低了些。
告别仪式沉闷地进行着。轮到敬献花圈花篮的环节。多是单位、集体和亲属送来的，写着“沉痛悼念”、“音容宛在”之类的套话。工作人员机械地唱名、摆放。
“最后一件——无名氏，敬献花圈一个！”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两个工作人员吃力地抬着一个巨大的、与现场肃穆气氛格格不入的花圈走了进来。花圈通体由浓艳得近乎刺眼的猩红色玫瑰扎成，花团锦簇，欲滴，在满厅素白的花丛中，如同一捧泼洒的鲜血，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眩晕的甜腻香气。花圈挽联不是寻常的白色，而是诡异的银灰色，上面没有称谓，只有西个用黑色墨水潦草写就、力透纸背的大字：
良 心 债 主
整个告别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啜泣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充满挑衅、诅咒和冰冷恶意的花圈震慑住了！
“我操！”雷豹第一个炸了毛，眼睛瞪得溜圆，指着那花圈，“这他妈谁？！哪个龟孙子？！良心被狗吃了？！老范头招你惹你了？！有种站出来！豹哥跟你单挑！”
苏砚心脸色铁青，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要冲上去撕花圈的雷豹：“别动！保护现场！”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花圈。那浓烈的香气…除了玫瑰，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凉的…薄荷味？
凌默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口袋里的怀表，那早己停摆、如同死物的怀表，此刻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皮肤上。
“砚心！”凌默低声提醒。
苏砚心己经戴上取证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最外层几朵猩红的玫瑰。花圈中央的花泥暴露出来，是的深褐色。就在那花泥正中心，赫然埋着半张揉皱的、沾着暗褐色污渍的玻璃糖纸！
糖纸是透明的，上面印着模糊的绿色薄荷叶图案。那暗褐色的污渍，在惨白的灯光下，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像干涸的…血迹。
“薄荷糖纸？”雷豹凑过来，鼻子抽动，“还…还沾着…血？呕…”他闻着那混合了血腥、玫瑰和薄荷的诡异味道，差点吐出来。
苏砚心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半张糖纸夹起，放入证物袋。她的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这绝不是恶作剧！这是赤裸裸的宣告！是凶手在受害者葬礼上，对生者的嘲弄和挑衅！
凌默的目光死死盯着证物袋里那半张糖纸。那熟悉的薄荷叶图案…那暗褐色的污渍…怀表的灼热感越来越清晰，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一个疯狂、违背常理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攫住了他——舔它！
这个念头如此突兀又如此强烈，如同怀表残影贯脑时的本能！仿佛那糖纸上残留的微小粒子，是开启真相之门的唯一密钥！
“凌默！你干什么！”苏砚心刚封好证物袋，抬头就看到凌默眼神首勾勾地盯着证物袋，手指无意识地伸向袋口，一副想要打开的样子！
“我…”凌默猛地回过神，自己也吓了一跳，强行压下那股冲动，声音有些干涩，“我…好像有点晕…这香味太冲…”
苏砚心狐疑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又看看那妖异的花圈：“是有点邪门。先回局里检验。”
回程的警车上，气氛压抑。苏砚心亲自开车，证物袋放在副驾。凌默和雷豹挤在后座。雷豹还在愤愤不平地咒骂那个“没的良心债主”。凌默则心神不宁，证物袋里那半张糖纸如同有魔力，不断吸引着他的视线。怀表在口袋里持续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热度。
到了市局刑侦支队，苏砚心拿着证物袋匆匆进了检验科。凌默借口去洗手间，在走廊拐角处，焦躁地踱步。怀表的热度越来越强，几乎要灼伤皮肤。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怀表，冰冷的表壳此刻却烫手。他低头看着表盘深处那早己凝固的“薪火未熄”的锈迹，又想起老范临死前那张纸条…
舔它！
那念头如同魔音灌耳，再次猛烈冲击他的理智！仿佛不这么做，就会错过唯一的关键线索！
凌默猛地一咬牙，转身冲向检验科。苏砚心正站在门口和检验员交代着什么，证物袋放在旁边的台子上。
“砚心！等等！”凌默冲过去，呼吸急促。
“怎么了？”苏砚心皱眉。
“我…我可能知道怎么找到线索！”凌默语速飞快，目光灼灼地盯着证物袋，“让我…让我接触一下那糖纸！就一下！”
“胡闹！”苏砚心断然拒绝，“这是关键物证！必须按程序进行痕检、DNA提取！你知道破坏…”
“我知道！但我有种感觉！强烈的感觉！”凌默急切地打断她，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就像…就像当初怀表给我的残影！这糖纸…可能是钥匙！老范不能白死！”
苏砚心看着他眼中的火焰，想起矿洞、船厂，想起他那不可思议的“预感”能力。她沉默了，眼神剧烈挣扎。程序正义和可能存在的唯一捷径在激烈碰撞。
“苏队？”检验员也疑惑地看着他们。
“给他。”苏砚心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凌默，就一下！如果破坏关键痕迹，我亲手把你送进去！”
凌默重重点头，戴上苏砚心递过来的手套，手却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证物袋。那股混合着血腥、玫瑰甜腻和清凉薄荷的味道再次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捏住那半张沾着暗褐色污渍的糖纸一角。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糖纸的瞬间！
怀表在口袋中猛地爆发出滚烫的热度！仿佛烧红的烙铁！凌默眼前骤然一黑！
残影贯脑！
不再是模糊的预知，而是…回溯！
场景瞬间切换！
不再是殡仪馆的冰冷，而是一个嘈杂、弥漫着消毒水和孩童哭闹声的地方——儿童医院缴费大厅！
视野晃动，很低，像是偷拍的视角。聚焦在一个缴费窗口。一只戴着黑色薄纱手套的手（和花圈挽联的银灰色形成鲜明对比），正将一叠厚厚的现金从窗口的凹槽推过去。现金上方，压着一张白色的缴费通知单。残影极力聚焦，勉强看清单据抬头的几个字：XX市儿童医院住院缴费单
病人姓名栏被手遮挡，但缴费金额栏的数字异常巨大：￥85,000.00
收费员麻木地接过钱，开始点验。
那只戴黑纱手套的手收回，手指纤细苍白。残影的视角下意识地向上抬，想看清缴费人的脸…
就在即将触及那张脸的瞬间！
视野猛地一晃！仿佛被什么东西干扰！
残影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缴费人转身时，黑色风衣下摆一闪而过，以及…她风衣口袋里，露出小半截的、印着绿色薄荷叶图案的玻璃糖纸包装袋！
紧接着，残影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剧烈扭曲、闪烁，最终彻底熄灭！
“呃啊！”凌默闷哼一声，像是被人从高处狠狠推下，猛地睁开眼！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大口喘着粗气，指尖捏着的那半张糖纸差点脱手。
“凌默！”苏砚心一把扶住他，眼神震惊，“你看到什么了？！”
“医…医院…儿童医院…缴费大厅…”凌默声音嘶哑，带着强烈的眩晕感，“一个…戴黑纱手套的女人…缴了一大笔住院费…八万五…她口袋里…有这种糖纸！”他举起手中那半张沾着污渍的糖纸，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缴费？凶手给谁缴费？”雷豹也凑了过来，一脸懵逼，“杀人前还得先交个医保？这业务范围也太广了吧？”
“不是医保！”凌默努力平复呼吸，眼神却亮得惊人，“是住院费！巨额住院费！病人名字没看清…但她缴费的动作很急，现金，厚厚一叠…还有那糖纸！就是同款！”他看向苏砚心，“老范的死，绝不是意外！是灭口！这‘良心债主’…是在替人还债！或者说…是在用这种方式…‘悼念’她不得不清除的‘良心债’！”
苏砚心脸色冰寒，迅速掏出手机：“技术科！立刻筛查全市所有儿童医院及大型综合医院儿科近三天内，现金缴纳的、单笔金额在八万左右的住院费记录！重点排查缴费人特征：女性，可能戴手套，留意监控！”
她挂断电话，目光如炬，再次投向那半张沾着血渍的薄荷糖纸。殡仪馆花圈上那猩红的玫瑰、银灰的挽联、诡异的甜腻香气，与儿童医院嘈杂的缴费大厅、厚厚的现金、清凉的薄荷味…两个截然不同的场景，被这小小的糖纸残片和凌默那诡异的能力，强行缝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冰冷、矛盾、却无比清晰的轮廓——一个会为某个病童缴纳巨额费用，却又冷酷地在债主葬礼上送去血薄荷的…“良心债主”。
告别厅里，那署名“良心债主”的巨大猩红花圈，在惨白的灯光下，依旧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香。花瓣边缘，一滴凝结的露水，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像一滴迟来的、伪善的眼泪。而证物台上，那半张沾血的薄荷糖纸，静静地躺在袋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坐标，指向人性最幽暗也最无法理喻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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