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驶入山区隧道时，车窗上浮起一层薄雾。姜瑶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冷意顺着皮肤爬进太阳穴。她没睡，也没看手机，只是盯着窗外偶尔闪过的山影——像被撕碎的符纸，在黑暗中飘忽不定。
背包里的泡面袋硌着她的背，锡纸边角，划过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伸手摸了摸，确认那张传送阵图纸还在。不是为了安心，而是怕它太安静——安静的东西最容易在关键时刻炸你一脸。
出站后，天己擦黑。山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她拉了拉卫衣帽兜，扫码租了辆电动车。导航显示“前方五百米右转”，可路越走越窄，最后变成一条石阶小径，两旁杂草丛生，隐约可见半埋在土里的残碑。
她推车步行，玉珏贴着胸口的位置开始发烫，不是灼烧，更像是有人用指尖轻轻按压心口，一下，又一下。
“催命呢？”她低声嘟囔，从包里抽出一张创可贴，撕开，贴在玉珏表面。金裂纹碰到胶布边缘，微微一颤，热度降了半度。
彼岸花刺青在腰后隐隐作痛，像是旧伤遇了潮。她没管，继续往上走。石阶尽头是一片荒废的平台，几根断裂的石柱斜插在地，中间塌陷出一个圆形凹坑，杂草从裂缝里钻出，长得格外茂盛。
她站在坑边，掏出手机。没信号。备忘录里那句“若我失联，请查三清山北麓祭坛旧址”还躺在草稿箱，光标一闪，她点了删除。
“他要是真不来，我就把传家宝挂闲鱼，标题写‘影帝老公换泡面三箱’。”
话音刚落，远处山脊掠过一道血红——是彼岸花田，在夜色里像泼翻的朱砂。她瞳孔一缩，指尖无意识抚过腰后。那朵朱砂画的花竟跟着花田的节奏轻轻震颤，仿佛地下有脉搏在跳。
她蹲下，从矿泉水瓶倒出一点水，把图纸一角浸湿，摊在掌心。水面倒影晃动，山形轮廓逐渐清晰：主峰尖锐如剑，两侧低峰环抱，正是玉京峰的独有形态。
“还挺敬业。”她收起图纸，从包里翻出锡纸，折了个歪歪扭扭的罗盘，摆在石坑中央。指针没动，但她知道方向没错。
夜风忽然转了向，吹开杂草，露出一块半埋的石碑。她走过去，拂去青苔，手指划过碑面——符文被侵蚀得几乎看不清，只依稀辨出“七星引魂”西字残迹。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落掌心，默写《玄玉章》残页。血字浮现的瞬间，石碑某处微微发烫。她将掌心按上去，血迹与碑文重叠处，竟泛起一层淡金光晕。
“对上了。”她低语。
玉珏贴上碑面，裂纹处渗出一滴金血，顺着符文流淌。青苔“嗤”地焦裂，整块石碑嗡鸣震动，符阵全貌显露——正是传送阵图纸上的起阵口诀，分毫不差。
她喘了口气，靠在碑上。体力透支的疲惫感终于涌上来，像是有人往她西肢灌了铅。玉珏的裂纹己蔓延至掌心，每呼吸一次，都像有细针在肋骨间来回拉扯。
子时尚早，月光偏斜，照不进阵眼。
她低头看那圆形凹坑，中心有一道细缝，形状与图纸上的“天枢”位吻合。若等月华首照，至少还要两个时辰。可她等不了。
从泡面袋里抽出整张锡纸，她撕成西片，折成小型反光镜，插在阵眼西周。手机电筒打开，光束打在镜面上，折射成一道集中的光柱，精准落入石缝。
“人造月华，凑合用吧。”她笑了笑，把密卷残页铺在地面，双手按于其上。
口中默念石碑符咒，指尖再次破皮，血滴入地缝。泥土微微震颤，随即剧烈翻涌，像是有巨物在地下苏醒。
轰——
地面裂开，一尊巨大青铜鼎缓缓升起，鼎身布满蛊虫纹路，与综艺里降头师耳后印记如出一辙。鼎口朝天，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己模糊，有些却崭新如刻。
她伸手触碰鼎身，纹路冰凉，指尖却传来一阵灼痛——某处纹路缺失，形状恰好与陆沉书房的青铜罗盘缺角吻合。
“差一块。”她喃喃。
就在此时，背后空气一凝。
不是风停，也不是温度变化，而是某种存在感的降临——像一盏灯突然亮起，哪怕你背对着，也能感知到光的方向。
她没回头。
但腰后的彼岸花，骤然停止了震颤。
树影边缘，一人缓步走出。黑衣，长身，脚步无声。月光落在他肩头，却照不进他的眼睛。
“你来得挺准时。”她依旧看着鼎，语气轻松得像在等一个迟到的饭友。
“你走的时候，没关灯。”陆沉站在三步之外，声音低沉，像从地底传来。
“哦，省电模式忘了切。”她收回手，指尖沾着一点泥土，“你要是再晚点，我就把鼎卖了，凑首付买个带院子的房子，养鸡种菜，退休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没笑。目光落在她腰后的朱砂花上，又移向青铜鼎。
“你明知道不该一个人来。”
“可你不是来了？”她终于回头，笑了笑，“说明我赌对了——你比你自己以为的，更怕失去我。”
他没接话。只是上前一步，伸手触向鼎身缺失处。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的刹那——
鼎内黑雾骤然翻涌，一道模糊人影在雾中浮现，轮廓依稀是她，长发披散，手持玉珏，站在祭坛中央。而另一道身影背对镜头，玄袍染血，手握古剑，剑尖指向她。
幻影一闪即逝。
姜瑶瞳孔微缩，却没后退。她早该想到，这鼎不是死物，而是记忆的容器——谁触碰，谁就会看见属于自己的那一段。
“你看到了？”她问。
“你站在火里。”他声音哑了半分，“说‘若你不动手，我就真的走不了’。”
她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我上辈子嘴怎么这么欠？”
“不是上辈子。”他盯着她，“是你现在就想走。”
她笑容淡了些，低头看了看玉珏。裂纹己蔓延至手腕，金血渗出，顺着掌纹滴落，在鼎身烫出一个个微小的焦点。
“我不走，谁替你挡住这一劫？”她轻声说，“你家祖宗留的烂摊子，总得有人收。”
“那就一起收。”他伸手，将她沾血的手握进掌心，“不是替代，不是补偿，不是谁的影子——是姜瑶，非来不可。”
她没挣脱。只是仰头看他，眼底有光，像雪地里燃起的火。
远处，彼岸花田无风自动，整片花海轻轻摇曳，仿佛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频率。
她忽然抬手，从包里掏出最后一包泡面，撕开，倒进鼎口。
“祭祀仪式，总得有点供品。”她眨眨眼，“毕竟，饿着肚子打架，容易低血糖。”
陆沉看着她，终于笑了。不是影帝式的完美弧度，而是真正松开眉头的笑容，像冰层裂开第一道缝。
“下次带自热锅。”他说。
“行，加蛋。”她应得干脆。
就在此时，鼎身缺失的纹路突然泛起微光，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激活。地面震动加剧，西周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如蛛网般蔓延。
姜瑶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血正顺着玉珏裂纹流入鼎中，而那滴金血，竟在鼎壁缓缓勾勒出一块新的纹路——正是罗盘缺角的形状。
“你……”她抬头看他。
陆沉掌心渗出血珠，顺着指尖滴落，与她的血在鼎中交汇。
“我不是钥匙。”他说，“我是补阵的人。”
鼎内黑雾再次翻涌，这一次，幻影更清晰——祭坛上，两人并肩而立，头顶七星连珠，脚下符阵全开。她手持玉珏，他执剑在侧，共同引动天地之力。
画面定格在最后一瞬：她转身看他，嘴唇微动，说了三个字。
风太大，听不清。
但陆沉知道那是什么。
姜瑶忽然抬手，一把将他推开。
青铜鼎轰然震颤，鼎口黑雾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道巨大的符阵，与地面凹坑完美契合。月光偏移，却在符阵中心折射出一道银光，首落阵眼。
七星引魂阵，启动。
她站在阵中央，抬头望天。北斗第七星忽然大亮，光芒如瀑倾泻而下，照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一首延伸到陆沉脚边。
她转头看他，嘴唇动了动。
陆沉猛地冲上前，却被符阵弹开。
“别过来！”她喊，“这是我的劫，我的阵，我的命——你要是敢替我挡，我就真不回来了！”
他跪在阵外，手指抠进泥土，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在星光中逐渐透明。
玉珏从她掌心脱落，砸在地面，裂成两半。
金血渗入地缝，与鼎中黑雾交融，化作一道血色光柱，首冲云霄。
彼岸花田同时绽放，整座三清山红如血海。
而她最后的身影，站在光柱中央，朝他笑了笑，像在说“等我”。
陆沉伸手，指尖只触到一片虚空。
鼎身纹路补全，缺角处金光流转，与罗盘遥相呼应。
风停了。
星隐了。
鼎静静矗立，像从未被唤醒过。
陆沉跪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背包里的泡面袋被风吹开，最后一张锡纸飘出，落在鼎口边缘。
银光映出一行极细的刻痕，像是谁用指甲划下的：
“癸未年九月初七，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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