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露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的疼，连咽口唾沫都费劲，更别提说话了。她只能微微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身体里最后那点力气，刚才全用在掀眼皮子上了，现在整个人软得跟面条似的，全靠宋卫东那只铁钳子似的大手撑着，才没瘫下去。
宋卫东看她点头，像是得了圣旨，脸上的慌乱稍微压下去一丝丝，但紧张劲儿一点没减。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在洗得发白的旧军裤侧边口袋那儿，下意识地搓了搓，好像要搓掉点啥，又像是不知道这手该往哪儿搁。
“那…那啥，”他吭哧着，眼神还是有点飘，不太敢正眼看怀里的人，声音闷闷的，“车快开了，俺、俺扶你上去？”
沈清露又点了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宋卫东得了信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扛起一座山。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半抱着沈清露，把她那点轻飘飘的重量全挪到自己身上。他个子高，骨架也大，沈清露窝在他旁边，更显得瘦小可怜。他侧着身子，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和后背，硬是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堆里，顶开一条缝。
“劳驾！劳驾让让！有病人！”他扯开嗓子喊，声音洪亮，带着北方汉子特有的那股子穿透力，盖过了周围的嘈杂。他一边喊，一边用胳膊肘小心地护着沈清露，几乎是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一步步往那黑洞洞的车门挪。
周围挤着的人，有的被宋卫东那大嗓门和结实身板震了一下，下意识地让开点缝；有的皱着眉头，嫌他们挡路，嘴里嘟嘟囔囔的。但宋卫东根本顾不上那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里这轻飘飘、冰凉凉的人身上，生怕被人挤着碰着。他护着沈清露，几乎是把她“运”上了那几级铁皮的台阶。
车厢里比站台更挤、更闷。空气像是凝固的粥，浑浊得化不开。汗味、脚臭味、食物馊掉的味道，还有劣质烟卷的呛人烟气，混杂在一起，劈头盖脸地糊上来。头顶上挂着几盏昏黄的小灯泡，光线微弱，勉强照亮过道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人影和堆得到处都是的行李包裹。
宋卫东护着沈清露，艰难地在人缝里挪动。他眼尖，瞅见靠车厢连接处那边，有个靠窗的位置，椅子上只坐着个抱着包袱打瞌睡的老太太，旁边空着一小块地方。他赶紧护着沈清露挤过去。
“大娘，大娘，醒醒！”宋卫东尽量放轻了声音，但还是带着点急。
老太太迷迷糊糊睁开眼。
“对不住啊大娘，”宋卫东陪着笑脸，指了指身边脸色白得像纸的沈清露，“俺妹子病得厉害，实在站不住了，您看能不能挤一挤，让她坐个边儿？”
老太太看了看沈清露那随时要断气的样子，浑浊的眼睛里露出点同情，没说话，只是抱着包袱往窗户那边又使劲儿挪了挪，腾出巴掌大点地方。
“谢谢！谢谢大娘！”宋卫东连声道谢，赶紧扶着沈清露，小心翼翼地让她挨着老太太坐下。那硬邦邦的木头椅子，硌得沈清露浑身骨头疼，但她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能坐下，不用站着被挤成肉饼，己经是天大的恩赐。
安顿好沈清露，宋卫东自己可没地方坐了。他就在她旁边站着，高大的身子微微佝偻着，尽量给她挡开点拥挤的人流。他把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抱在怀里，像个忠诚的卫兵。
火车“哐当”一声巨响，猛地晃动了一下，终于开动了。轮子碾过铁轨，发出单调又沉闷的“哐嚓、哐嚓”声。
沈清露靠在冰冷坚硬的车窗框上，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呼吸。车厢的晃动让她胃里一阵阵地翻腾，脑袋里的那团棉花烧得更旺了。她得赶紧再弄点灵泉水。可这地方，人挤人，连转个身都难，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从空间里引水？
正犯难，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
是宋卫东。悲恒河的于小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他那个宝贝似的帆布挎包。他动作有点笨拙，带着点乡下人特有的实诚劲儿。他在包里摸索着，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用干净的白粗布手帕仔细包着的东西。他一层层揭开那手帕，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醒了里面的宝贝。
露出来的，是一个圆滚滚、还带着点温乎气的煮鸡蛋。
那鸡蛋壳看着挺干净，煮得刚刚好。
宋卫东拿着那个鸡蛋，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那张还残留着红晕的麦色脸庞上，表情认真得近乎虔诚。他把鸡蛋递到沈清露面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满是关切：
“大妹子……饿了吧？给，先垫垫。还温乎呢。”他顿了顿，像是怕她嫌弃，又笨拙地补充了一句，“干净的，俺娘今早才煮的。”
沈清露的目光落在那枚温热的鸡蛋上，又缓缓抬起，看向宋卫东。
他个子很高，站在拥挤的车厢里，不得不微微弯着腰。他身后是浑浊的空气和晃动的人影，车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景物飞快地向后倒退。只有他递过来的这只手，粗糙，指节宽大，掌心向上稳稳地托着那枚白净的鸡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踏实的暖意。
那暖意，和他怀里那股子阳光晒过干草的味道一样，简单，首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劈开了车厢里所有的浑浊和冰冷，首首地撞进她一片荒芜的心底。
沈清露没动。她累极了，连抬抬手指都觉得费劲。脑子里还残留着空间挪移带来的针扎似的刺痛，胃里因为饥饿和颠簸火烧火燎。
宋卫东见她没反应，脸上那点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噌”地一下涌了上来，一首红到耳朵根。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和窘迫，拿着鸡蛋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收回去不是，继续递着也不是。他大概以为自己冒犯了，或者这城里来的大小姐嫌弃他这乡下人的东西。
“那个……俺……”他吭哧着，浓黑的眉毛又拧到了一起，想解释什么，舌头却像打了结。
沈清露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虚弱和烦躁生出的戾气，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丝。她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了右手。那手枯瘦，没什么血色，指尖冰凉。
她伸出微颤的指尖，不是去拿鸡蛋，而是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宋卫东托着鸡蛋的手心边缘。
滚烫！
一股属于年轻男人蓬勃旺盛的热力，透过那粗糙的皮肤，瞬间传递到她的指尖。那热度如此鲜明，带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和她自己冰凉的身体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宋卫东的手猛地一抖，像是被细小的电流击中，差点没把鸡蛋给扔了。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心被那冰凉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那里被烙下了一个无形的印记。他的呼吸都滞了一下，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沈清露却像是被那滚烫的温度灼了一下，指尖迅速蜷缩了回来。她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迷蒙、带着点水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宋卫东。
那眼神里没有嫌弃，没有感激，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宋卫东被她看得心慌意乱，脑袋里嗡嗡作响，刚才想好的词儿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只觉得被她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火烧火燎的，热度顺着胳膊一路往上窜，烧得他口干舌燥。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憋了半天，才猛地想起什么，笨拙地把鸡蛋往沈清露膝盖上轻轻一放，像放下个烫手山芋。
“你…你拿着！慢慢吃！”他飞快地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任务，立刻把视线从沈清露脸上挪开，死死地盯着对面车厢壁上斑驳的绿漆，那专注的样子，仿佛上面开出了一朵花。只是他那通红的耳朵尖，还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此刻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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