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终于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速度慢了下来。
“到了！大妹子，咱到了！”宋卫东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他跳下车辕，指着前方。
沈清露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村庄。低矮的土坯房或砖瓦房错落有致，屋顶大多铺着厚厚的茅草或陈旧的瓦片。炊烟在几户人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空气里飘散着柴火燃烧的烟火气儿和淡淡的牲口粪便味儿。村口几棵叶子掉光了的老槐树，枝桠光秃秃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一条结了层薄冰的小河沟从村边蜿蜒而过。
这就是大河村。
村子看起来有些破旧，但还算干净整洁。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的孩子在村口的空地上追逐打闹，看到牛车和车上的陌生人，都好奇地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瞧着。
宋卫东的家在村子靠里的位置，一个还算宽敞的院子，围着半人高的土坯墙。几间土坯房，屋顶铺着麦秸。院子里收拾得挺利索，角落里堆着柴火垛，一只芦花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在墙根刨食。
“爹！娘！俺回来了！”宋卫东把牛车停在院门口，一边卸车辕，一边朝院子里高声喊着，声音洪亮。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深蓝色棉袄、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快步走了出来。她身材微胖，脸盘圆圆的，眼角带着几道岁月的痕迹，但眼神很亮，透着股子利索劲儿。这就是宋卫东的娘，王桂香。
“哎哟！可算回来了！路上……”王桂香的话没说完，目光就落在了牛车上那个裹着宋卫东外套、脸色惨白如纸、缩在干草堆里的小姑娘身上。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惊讶和担忧。
“这……这是……”王桂香快步走到牛车边，看着沈清露那虚弱的样子，眉头紧紧皱起。
“娘，这是沈清露同志，沪市来的知青，身体不太好，路上晕车了。”宋卫东赶紧解释，把路上想好的说辞搬了出来，一边小心地去扶沈清露，“大妹子，到俺家了，俺扶你下来。”
沈清露借着宋卫东的力道，艰难地挪动身体，想下车。双脚刚沾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瞬间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强行挪移祖坟和一路奔逃积累的反噬，加上牛车这一路的颠簸，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她只觉得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眼前猛地一黑，腿一软，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首首地朝地上栽去！
“呀！”王桂香惊呼一声。
“大妹子！”宋卫东吓得魂飞魄散，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下坠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和惊人的瘦弱。
沈清露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在宋卫东怀里，脸色白得像雪，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快！快抱进屋！上炕！”王桂香反应极快，立刻指挥道。她看着儿子怀里那轻飘飘、毫无生气的女孩，心里揪得紧紧的。这哪是晕车？这姑娘分明是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宋卫东也慌了神，他二话不说，打横抱起沈清露，那点分量轻得让他心头发颤。他抱着人，大步流星地冲进院子，朝着东边那间看起来最暖和的正房跑去。
王桂香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当家的！当家的！快出来！卫东带回来个姑娘，人快不行了！”
正房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正是大河村的村长，宋建国。他看到儿子抱着个昏迷不醒、面无人色的陌生姑娘冲进来，浓黑的眉毛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咋回事？！”宋建国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爹！先别问了！快让让！”宋卫东急得满头大汗，抱着沈清露冲进了屋，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
炕烧得很热乎，沈清露冰凉的身体接触到热炕，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昏迷不醒。
王桂香赶紧扯过炕上叠得整齐的厚棉被给她盖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冰凉的。“哎哟，这额头凉的！当家的，你看这……”她看向宋建国，眼里满是焦急。
宋建国走到炕边，皱着眉仔细看了看沈清露的脸色和气息，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沈清露识海封闭，瞳孔并无异常），脸色更加凝重：“这姑娘……病得不轻啊。卫东，到底怎么回事？她真是知青？介绍信呢？”
宋卫东被问得语塞，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她……她……路上遇到的，沪市来的，说是投亲……没找到人……病倒了……俺看她可怜……”他越说声音越小，不敢看父亲严厉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这说法漏洞百出，但总不能说是在火车站捡的，还一见钟情吧？
宋建国锐利的目光在儿子通红的脸上扫过，又落在炕上昏迷不醒、脆弱得像瓷娃娃似的沈清露身上。他沉默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沉声道：“救人要紧。桂香，去熬点姜汤，放点红糖。卫东，去把李老栓请来，让他给瞧瞧！”李老栓是村里懂点草药的老头。
“哎！好！”王桂香应了一声，赶紧转身去灶房。
宋卫东也像得了特赦令，转身就要往外跑。
“等等！”宋建国叫住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把人安置好，落户的事儿……等她醒了再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地补了一句，“这身份……怕是不好办。”
宋卫东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父亲的意思。“资本家小姐”的身份，在这个年代，就是个大麻烦。但他看着炕上那张苍白的小脸，咬了咬牙：“爹！她……她不是坏人！她……”
“先去请人！”宋建国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宋卫东咽下后面的话，重重地“嗯”了一声，转身冲出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下宋建国和昏迷的沈清露。宋建国看着炕上气息微弱的女孩，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这姑娘，看着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儿子这傻小子，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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