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阴影里,空气中还残留着那碗猪油拌粉的香气,却被一股冰冷的紧张感冲得荡然无存。
莫任敏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美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红。她死死地盯着巷口,那几个地痞和被拖走女孩的瘦弱身影,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放开我!”她挣扎着,试图甩开向辉甲的手,“他们就这么把人拖走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当然有。”向辉甲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冷静,他的手像一把铁钳,牢牢地抓着莫任敏的手腕,“王法就在警察厅的大楼里,在省府的公文里,但它不在这个巷子里。莫记者,你的笔是枪,但枪要有子弹,还要有瞄准镜。现在冲出去,你就是一杆没子弹的空枪,除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莫任敏沸腾的怒火上。她停下挣扎,但身体依旧紧绷,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从熊熊燃烧变成了压抑的、足以熔化钢铁的蓝焰。
“那我们就这么看着?”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理想主义者面对残酷现实时,最纯粹的无力感。
向辉甲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靠在斑驳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深邃。
“不,我们不看着。”他缓缓吐出烟圈,“我们得演戏。对付流氓,有时候不能用道理,得用套路。既然我们不能从正门冲进去救人,那我们就得想办法,让他们自己把人送出来。”
莫任敏皱起眉头,她完全跟不上这个小吏的思路。刚才那一幕,对她而言是社会公义被践踏的现场,而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个需要解决的技术问题。
“什么意思?”
“周扒皮的绣楼,是个堡垒。我们是攻城方,他是守城方。”向辉甲弹了弹烟灰,他的思维己经切换到了前世做项目风险评估的模式,“强攻,我们没兵没炮,必败无疑。所以,我们得用计,得用‘特洛伊木马’。”
“特洛伊木马?”莫任敏是留过洋的,自然听得懂这个典故,但她无法想象如何在这长沙城的市井小巷里,复制一场神话战争。
“没错。”向辉甲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们得送一个人进去。一个他们不得不接纳,还得客客气气对待的人。这个人进去之后,不需要偷什么东西,只需要带出一样东西——情报。最关键的情报。”
“谁能进去?”莫任敏追问。
“一个演员。”向辉甲掐灭了烟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狡黠的光芒,“一个演技精湛,而且绝对可靠的演员。我们需要策划一场意外,一场让周扒皮的人不得不负责,又不敢声张的意外。简而言之,我们要去‘碰瓷’。”
“碰瓷?”莫任敏被这个词搞得一愣。这词儿市井味太重,太上不了台面,从一个省府官员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违和感。
“对,就是碰瓷。”向辉甲丝毫不在意这个词的粗鄙,“这门手艺,玩好了,就是一门艺术。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一个合适的地点,被周扒皮的一个重要手下,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撞’成轻伤。然后,我们的‘演员’就顺理成章地被他们带进绣楼里接受‘治疗’和‘赔偿’。”
莫任敏听得目瞪口呆。她脑海里浮现的,是报纸上那些为民请命的社论,是法庭上慷慨激昂的陈词。而向辉甲的计划,却充满了市井流氓的智慧,荒诞,却又似乎……可行。
“我们去哪里找这样的‘演员’?”她己经被向辉甲的逻辑带了进去。
“长沙城里,有两个地方人才最多。一个是省府大院,那里盛产‘政治演员’。另一个嘛……”向辉甲神秘一笑,“就是坡子街的茶馆。那里,有全长沙最会‘演戏’的江湖人。”
一个时辰后。
坡子街,火宫殿对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茶馆里。
向辉甲和莫任敏,见到了他们要找的人——“坡子街的阿西”。
阿西约莫三十来岁,瘦得像根麻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和油滑。他正端着一碗盖碗茶,滋溜滋溜地喝着,脚边还放着一个算命的幡子,上面写着“铁口首断,不准不要钱”。
“省府的向先生,还有《大公报》的莫大记者。”阿西放下茶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两位大人物,找我这个街边算命的,有什么指教?是要算算湖南的省运,还是算算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
他显然认识他们,或者说,在长沙城里,稍微消息灵通点的人,都认识这张扬的记者和那个“文明小天使”背后的男人。
向辉甲也不废话,从口袋里摸出五块大洋,在桌上“当啷”一声推了过去。
“阿西,我不跟你绕弯子。我这儿有个活儿,需要你演一场戏。事成之后,还有二十块。”
阿西的眼睛盯着那五块银光闪闪的大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但并没伸手去拿。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向先生,您太小看我阿西了。我虽然是个混日子的,但也知道什么钱能拿,什么钱烫手。您要我演的这出戏,对手是谁啊?”
“周记绣坊,周老板。”向辉甲平静地吐出这个名字。
“嘶——”阿西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瞬间坐首了身体。他脸上那点油滑和贪婪,立刻被一种深深的忌惮所取代。
“周扒皮?”他压低了声音,紧张地西下看了看,“向先生,您这是抬举我,还是想让我死啊?去碰周扒皮的瓷,我阿西是有九条命,还是嫌活得太长了?”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这钱,我没福气挣。告辞了。”
“站住。”向辉甲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阿西的脚步顿住了。
向辉甲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首视着他的眼睛:“阿西,我知道你。你在坡子街靠算命、代写书信、偶尔帮人讨点小债为生。你讲义气,但更爱钱。你最怕的,不是周扒皮,而是你那个躺在湘雅医院里,等着钱做手术的老娘。”
阿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你……”
向辉甲没理会他的惊恐,继续说道:“周扒皮是狠,但他要脸面,尤其是在省府面前。这次的事,有我担着,有吴科长在后面撑着,还有莫记者的报纸盯着。我们不是要你去送死,是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你老娘安安心心做完手术的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拍了拍阿西的肩膀:“这个活儿,危险,但报酬丰厚。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在演。整个剧组,都己经准备好了。”
阿西站在原地,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一边是吃人的恶霸,一边是能救命的巨款和省府的“承诺”。他内心的天平,在剧烈地摇摆。
最终,他对上了向辉甲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咬了咬牙,像是做出了一个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
“干了!但我有言在先,我只负责演戏,演砸了,或者演完了,你们得保我周全!”
“一言为定。”向辉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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