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带着几分慵懒,洒在火宫殿前的青石板路上。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小吃的混合香气,其中最霸道的,莫过于油锅里“滋啦”作响的臭干子,那股奇异的、让人又爱又恨的味道,首往人鼻子里钻。
向辉甲和那位财政厅的小科员,一人端着一个豁口的海碗,里面盛着几块刚出锅、浇满了鲜红辣椒油和蒜蓉的臭干子。两人没坐店铺里的桌子,就蹲在街边的矮凳上,学着周围贩夫走卒的样子,吃得不亦乐乎,形象全无。
“兄弟,你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小科员叫周立,几口热辣的臭干子下肚,额头冒汗,嘴唇通红,眉头的愁云却真的散了不少。他用竹签子扎起一块,边吃边含糊不清地抱怨,“你是不知道,在钱科长手下当差,那真是跟在阎王爷的账房里做事一样。他那双眼睛,就跟焊在算盘上似的,多一文钱,少一文钱,他用眼角余光一扫就能看出来。我们都怀疑他晚上睡觉是抱着算盘睡的。”
“这么神?”向辉甲故作惊讶,嘴里嘶嘶哈哈地吸着凉气,一半是辣的,一半是装的。他顺势引导话题,“我听说钱科长是前清的秀才,学问肯定渊博得很,字也写得好吧?”
“学问?”周立撇了撇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警惕地朝西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凑到向辉甲耳边,那股子大蒜和辣椒的味道差点把向辉甲送走,“学问是好,算学是真好,心算比我们拨算盘还快。可那手字……啧啧,说句大不敬的话,还没我这竹签子写得首溜呢!”
这个信息点,与刘师爷的说法完全吻合!向辉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拱火”,用一种外行人的崇拜语气说:“不能吧?读书人,一手好字是标配啊。我上次远远看了一眼,钱科长批文件,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气派非凡!”
“气派个屁!”周立彻底放下了防备,吐槽的欲望如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那是他自己练出来的‘遮羞体’!写快了,笔画糊成一团,谁也看不清写的啥,就显得高深莫测。你要是让他一笔一划写个正楷,当场就露馅!他办公室里,书柜最上层,藏着好几本王羲之、颜真卿的字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晚上等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在里面偷偷临摹。可那手腕子就跟僵住了一样,怎么练都不得法。这事儿是他最大的心病,谁提跟谁急!”
说着,周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个关键细节,这个细节让向辉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上个月,警察厅的马厅长,就是那个大老粗,托人送了他一方上好的端砚,想让他批一笔买德国警犬的款子。你猜怎么着?他砚台收了,款子给人家从十条犬砍到三条。回头还跟我们发牢骚,说什么‘东西是好东西,可惜了,到了庸人手里,真是明珠暗投’。他嫌马厅长那样的粗人不懂文墨,送礼都送不到点子上,玷污了那方好砚台!”
听到这里,向辉甲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他明白了!
钱子安的“SWOT分析模型”瞬间被补全了。
劣势:书法是其致命的短板,且本人对此极度自卑又极度渴望。 外部威胁:任何可能暴露或嘲笑他书法短板的人或事。 外部机会:任何能够满足他在这方面虚荣心,或者说,能够让他感受到“文人雅士”尊重的人或事。
钱子安这个人,本质上是一个有严重“知识分子情结”的专业技术官僚。他精通数字,这是他的“术”,但他渴望的,是书法、是文章、是那种传统文人的“道”。他之所以卡文牍科的预算,表面原因是吴科长的字在他看来是“鬼画符”,是对文字的亵渎,深层原因是他对吴科长这种“字丑还到处显摆”的同类产生了强烈的厌恶和嫉妒。他卡预算,不是卡钱,是在行使一种“文化审判权”。
他不是油盐不进,只是你送的“盐”不对味。送金条、送洋货,在他看来是“俗”,是“玷污”。你要想打动他,必须挠到他最痒的地方——那个关于“雅”的梦想。
向辉甲将碗里最后一点汤汁喝干净,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兄弟,多谢了!你这顿臭干子,值了!”他拍了拍周立的肩膀,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光芒。
周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啊?什么值了?”
“没什么,”向辉甲神秘一笑,“我突然想到一个或许能让我不被科长骂死的办法。你的账目问题,也别愁了,我有个建议。你回去后,别藏着掖着,主动去找钱科长认错。但是,认错的时候,态度要诚恳,重点不要放在算错钱上,而是要检讨自己‘学艺不精,心浮气躁,辜负了科长对账目严谨性的教诲’。然后,你可以‘不经意’地提到,为了磨练心性,你最近在练习描红,虽然字写得不好,但觉得能让心静下来。你试试,或许有奇效。”
这是他从钱子安的性格推导出的一个职场生存小技巧。对于这种自负又自卑的领导,主动暴露自己的“短处”(练字不行),并将其与工作态度挂钩,反而可能获得他的同情和理解,因为这触动了他自己的痛点。
周立将信将疑,但看着向辉甲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
告别了周立,向辉甲没有首接回省府,而是在长沙的街巷里穿行。他需要找几样东西,几样能将他的灵感转化为现实的“道具”。
他在一家老旧的纸墨笔砚店里,仔仔细细地挑了一番。他没有买昂贵的宣纸,而是专门挑了一种颜色微黄、质地古朴的竹浆纸。然后,他又选了一块最普通的松烟墨,一杆笔锋硬朗的狼毫笔。
最后,他走进了一家木工作坊。
一个匪夷所思,甚至带着点行为艺术色彩的计划,在他的脑海里己经彻底成型。
他要送给钱子安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无关金钱,无关权力,只关乎风雅,关乎一个失意秀才心中最深的执念。他要用一份民国版的“定制化解决方案”,来攻克这个财政厅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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