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舆论的发酵，比向辉甲预想的还要猛烈。
省主席办公室的电话快被打爆了，商会、教育会、乃至一些有头有脸的乡绅名流，纷纷致电，要求严惩盐霸，整顿市场。赵主席顺水推舟，当即下令，由警察厅牵头，成立“盐务市场整顿专项小组”，彻查此案。
第一个被“请”到警察厅喝茶的，自然就是风口浪尖上的“盐王”曹昆山。
而负责这次审讯的，正是那位被李志勇报功、刚刚被火线提拔为专项小组副组长的警察厅高层——陈厅副。
但审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曹昆山毕竟是老江湖，进了审讯室，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无论陈厅副怎么问，他都只有三句话：“我不知道，我没干过，那是诬陷。”
至于报纸上的照片，他更是一口咬定是“伪造、拼接”的，是他商业上的对手恶意中伤。他那两个保镖，也早就被他藏了起来，死无对证。
陈厅副拍了桌子，也用了刑，但曹昆山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让审讯根本无法进行下去。
消息传到省府，吴敬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曹昆山的嘴要是撬不开，他那份“英明决策”的报告就成了笑话。
最后，还是陈厅副那边，通过李志勇，悄悄递了句话过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恐怕还得请那位向先生出马。”
于是，向辉甲，一个省府最低阶的录事，被一辆小轿车秘密接到了警察厅，走进了一间他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阴森森的审讯室。
隔着一面单向的玻璃（当时还叫“美国镜”），向辉甲看到了审讯室里的曹昆山。
他被绑在椅子上，头发凌乱，衣服上还有血迹，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但他眼神里的那股子狠劲，却丝毫未减。
“向老弟，这块硬骨头，不好啃啊。”陈厅副站在向辉甲身边，递过来一支烟。他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相精明，看死甲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审视。
“硬骨头，不是用锤子砸的，得用小火慢慢炖。”向辉甲没有接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哦？计将安出？”
向辉甲笑了笑：“陈厅副，能让我跟他单独聊聊吗？哦，对了，再给我准备一壶好茶，一盘点心，还有……”他顿了顿，补充道，“把旁边那间空着的审讯室，稍微布置一下。”
陈厅副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照办了。
几分钟后，向辉甲走进了审讯室。他没有像其他审讯员那样，坐在曹昆山的对面，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将热气腾腾的茶和精致的点心，放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
“曹老板，受苦了。”向辉甲的开场白，让曹昆山都愣了一下。
曹昆山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搭理他。
向辉甲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曹昆山面前，一杯自己端起来，慢慢地品着。
“曹老板，知道我为什么不问你话吗？”向辉甲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因为我知道，问了也白问。你这样的人物，要是几句恐吓、一顿鞭子就能让你开口，那你也坐不上‘盐王’这个位子。”
曹昆山眼皮跳了一下，但依旧没说话。
“我今天来，不是来审你的，是来给你分析一下，你现在的处境。”向辉甲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拉家常，“你现在，把所有的罪都自己扛下来，无非是觉得，第一，你扛得住；第二，外面你那些兄弟、家人，会想办法捞你出去。对吧？”
他看着曹昆山紧绷的侧脸，继续说道：“我们先说第一点，你扛不扛得住。这次的事，己经不是简单的盐税问题了，是政治问题。赵主席要立威，要钱，要名声，你正好撞在了枪口上。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你这个‘典型’吗？就算你不开口，凭你过去那些案底，作者“家产十亿的穷光蛋”推荐阅读《长沙城的民国小吏：官路十八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安你个十几二十条罪名，把你扔进大牢里关到死，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曹昆山的呼吸，明显粗重了一些。
“再说第二点，外面的人。”向辉甲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怜悯，“你以为你守口如瓶，是在保护他们。你觉得你够义气，他们也会对你讲义气。可是，曹老板，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他说着，朝单向玻璃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
很快，审讯室的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警察，而是那个曾经在俱乐部里对曹昆山最忠心、上蹿下跳的瘦猴张老板。
只不过，此刻的张老板，西装革履，红光满面，手里还端着一个果篮。他看都没看被绑在椅子上的曹昆山，而是径首走到向辉甲面前，点头哈腰地说：“向先生，听说您在这，我特地来看看您。这是我们几家凑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曹昆山的眼睛，瞬间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死死地盯着张老板。
“姓张的！你……”他嘶吼道。
张老板这才仿佛刚看到他一样，故作惊讶地说：“哎哟，曹大哥，您怎么在这啊？这是犯了什么事了？啧啧，您放心，外面的生意，有我们几个兄弟帮您照看着，您就在里头好好‘休养’，千万别急着出来！”
说完，他对着向辉甲又是一阵谄媚的笑，然后转身走了。
曹昆山气得浑身发抖，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
向辉甲等他稍微平静了一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拼死保护的‘兄弟’。你一倒，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救你，而是瓜分你的地盘，抢你的生意，然后跑到我这里来，纳‘投名状’。”
他指了指隔壁：“那边，现在还坐着好几位你的‘好兄弟’，排着队，等着跟我‘谈合作’呢。你信不信，只要我点点头，他们会把你十几年前用尿和泥的丑事都给抖出来？”
曹昆山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向辉甲知道，火候还差一点。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兄弟靠不住，那家人呢？”他的声音变得冰冷，“你老婆，现在估计正忙着转移你的财产。你那个在外面留学的宝贝儿子……我听说，他最近在上海，跟青帮的人走的很近，欠了不少赌债吧？你说，要是青帮的人知道你倒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你的儿子？是剁手呢，还是剁脚？”
“你敢！”曹昆山终于崩溃了，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瞪着向辉甲，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我不敢。”向辉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悲悯，“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曹老板，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的你，己经不是那个可以呼风唤雨的‘盐王’了。你只是一枚弃子。”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继续嘴硬，然后在这牢里，慢慢地听着外头传来你老婆卷款跑路、儿子被人追杀、兄弟们抢光你家产的消息，最后烂死在这里。”
“第二，”向辉甲的身体微微前倾，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跟我合作。把你知道的，那些比盐税更黑、更脏、更能要某些人命的东西，都告诉我。你当我的‘投名状’。我保不了你无罪，但我可以跟你做个交易。我保你儿子平安回来，保你老婆给你留一笔安度晚年的钱。最重要的是，我能让你从一颗‘弃子’，变成一把能决定别人生死的‘刀’。至于这把刀，要捅向谁……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曹昆山粗重地喘息着，汗水从额头滚落，他的眼神在疯狂地闪烁，那是希望、恐惧、仇恨和绝望交织在一起的光芒。
他知道，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年轻人，是个魔鬼。他不仅要他的口供，还要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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