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林墨蹲在山洞外，看着陈月教孩子们用树枝在雪地上画步枪——枪身画得歪歪扭扭，枪口却都朝着北方，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小野兽。
“画得不错。”他笑着递过去块烤红薯，是昨天王二柱在雪地里挖到的，“就是准星歪了，打不着金兵。”
最小的孩子叫小石头，吸着鼻涕反驳：“能打着！陈姐姐说，心里想着打，就能打着！”
陈月走过来，揉了揉小石头的头：“这叫‘意念瞄准法’，1938年我们缺子弹时，就靠这个练枪法。”
林墨望着她冻得通红的手，忽然想起昨夜她在山洞里翻《弹道学》，油灯暗得看不清字，她就凑到篝火边，睫毛上都沾了火星。这个从1938年穿来的姑娘，总把最硬的壳露在外面，把最软的地方藏给需要的人。
“宗将军呢？”林墨问。
“带着人去摸哨了。”陈月往山下看了一眼，“金兵这几日天天在山口晃悠，想引我们出去。”
“你觉得是陷阱？”
“肯定是。”陈月捡起根树枝，在雪地上画地形图，“他们在西边谷里藏了骑兵，只要我们往山口冲，就把我们堵在里面。”
林墨看着图上的“口袋阵”，忽然想起《孙子兵法》里的“围师必阙”，金人学东西倒是快。“那咱们就反着来，”他用树枝在谷外画了个圈，“让王二柱带五十人绕到谷后，等他们的骑兵动了，就烧他们的粮草。”
陈月眼睛一亮：“声东击西？这招我熟！”
正说着，去放哨的老赵回来了，胡子上结着冰碴：“金兵动了！三百多人往山口来了，扛着云梯，像是要攻山！”
宗泽也从另一侧的山洞钻出来，身上带着雪：“是时候让他们尝尝厉害了。”他手里提着把缴获的金兵弯刀，刀鞘上还挂着块冻硬的布条，“这是从俘虏身上搜的，说要在正月十五‘踏平山寨，活捉赵构’。”
提到赵构，林墨心里沉了沉。这位康王躲在最深的山洞里，这几日总念叨着要“遣使议和”，说金人许了他“淮南王”的爵位。
“别理他。”陈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历史上他就是这德行，等真打疼了金兵，他就不敢废话了。”
林墨点头，转身对老赵道：“按昨夜说的，让妇女和孩子往东边转移，带上三天的干粮。”
“那你们呢？”小石头拉着他的衣角，眼里满是怕。
“我们去给你抓个活金兵，”林墨蹲下来，帮他把围巾系紧，“回来给你当马骑。”
小石头咯咯地笑，眼里的怕淡了些。林墨望着他冻得皴裂的小脸，忽然想起陈月说的“未来”——那里的孩子，正月十五应该在看花灯，吃元宵，不用躲在山洞里怕金兵。
“走了。”宗泽拍了拍他的肩。
山口的风像刀子，刮得人睁不开眼。金兵举着盾牌往上冲，云梯撞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陈月趴在雪地里，瞄准带头的金兵校尉，轻声道：“看我的。”
枪响了，校尉应声倒地。金兵顿时乱了阵脚。
“就是现在！”宗泽喊了一声，早己埋伏在两侧的士兵推下滚石，砸得金兵惨叫连连。
林墨握着步枪，手心全是汗。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白天正面交锋，陈月教的“三点一线”瞄准法，他练了半个月，此刻却觉得准星在抖。
“别慌！”陈月在他身边趴下，“想想张家庄的血，想想小石头的脸！”
林墨深吸一口气，瞄准一个举着刀的金兵。枪响时，他闭上了眼，再睁开，那金兵己经倒在雪地里，血把白雪染得通红。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强忍着没吐出来。陈月说得对，这不是杀人，是救人。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金兵的尸体在山口堆成了小山，剩下的人终于往后退。陈月立刻吹了声口哨：“王二柱！动手！”
西边谷里很快冒起黑烟。王二柱带着人烧了金兵的粮草，正往回跑，身后传来骑兵的马蹄声。
“快撤！”林墨喊道。
就在这时，赵构忽然从山洞里冲出来，手里举着把剑：“朕要亲自督战！”
“胡闹！”宗泽一把拉住他，“这里危险！”
赵构却甩开他，红着眼喊：“朕是大宋的王！不能躲在后面！”
林墨愣住了。这还是那个只会发抖的康王吗？
陈月忽然笑了：“有点样子了。老赵，带他去侧翼，别让他真冲上去。”
战斗结束时，雪己经停了。士兵们扛着缴获的兵器往回走，脸上带着笑。王二柱举着个金兵的头盔，跑过来喊：“林编修！你看我缴获的！”
林墨接过头盔，上面还有个弹孔，是陈月打的。“不错，”他笑着说，“晚上给你加块肉干。”
赵构走过来，身上沾了雪，却没发抖。“朕……朕刚才杀了个金兵。”他声音还有点抖，眼里却亮得很。
“殿下英勇！”宗泽拱手道。
赵构却摇了摇头：“不是英勇，是觉得……不能再让他们杀咱们的人了。”
林墨望着他，忽然觉得历史或许真的在变。这个未来的宋高宗，此刻眼里的光，不像会偏安江南的样子。
回到山洞时，妇女们己经煮好了野菜汤。小石头凑过来，拉着林墨的手：“金兵抓到了吗？我要骑！”
林墨笑着指了指角落里绑着的两个俘虏，他们缩在那里，吓得发抖。“明天再骑，”他摸了摸小石头的头，“今天让他们冻冻。”
夜里，林墨和宗泽、陈月围着篝火议事。宗泽翻着李纲的急脚递，眉头紧锁：“李相公说，金人在汴京立了张邦昌当伪皇帝，想让百姓认他。”
“认个屁！”陈月骂了句，“1938年日本人也搞过这一套，最后还不是被老百姓赶跑了？”
“可汴京百姓怕了，”林墨低声道，“二帝被掳走，他们觉得天塌了。”
“天塌了就自己顶起来！”宗泽拍着膝盖，“老夫明日带一队人去附近的村子，告诉他们，大宋还在，康王还在！”
“我跟你去。”赵构忽然走进来，手里还拿着那把剑，“朕要让他们看看，朕没跑。”
林墨和宗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好！”宗泽站起来，“明日一早出发！”
第二天，他们带着二十名士兵，往山下的村子去。刚到村口，就见几个百姓跪在地上哭，金兵正在烧房子。
“住手！”赵构喊道，举起了剑。
金兵见了他的蟒袍，先是一愣，随即大笑：“抓住赵构了！赏钱少不了！”
林墨立刻举枪，却被陈月按住：“等等！”
她吹了声口哨，村里忽然冲出一群拿着锄头的百姓，为首的正是张家庄的那个老汉：“俺们等你们好久了！”
原来他们早就派人联络了附近的村子，约定好金兵再来就里应外合。
战斗很快结束。百姓们围着赵构，喊着“康王万岁”，声音震得林墨耳朵疼。
“看到了吧？”陈月对林墨说，“百姓不是怕，是没个带头的。”
赵构站在百姓中间，眼眶红红的。“朕……朕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回山的路上，宗泽忽然道：“老夫想在山里建座学堂，教孩子们读书，也教他们打枪。”
“好主意。”林墨道，“陈月可以教他们学文化，我教他们练枪。”
陈月笑着点头：“我包里有本《国语》，还能凑合用。”
路过山口时，林墨忽然看到雪地里有朵冻住的小花，是迎春花。他蹲下来，用手把雪拨开，花瓣己经冻硬了，却还保持着绽放的样子。
“春天快到了。”他轻声道。
陈月凑过来看，眼里闪着光：“是啊，春天快到了。”
夜里，林墨做了个梦。梦见汴京的百姓举着灯笼，相州的孩子在学堂里读书，1938年的陈月和她的哥哥在台儿庄笑着，那个“民国”青年站在岭南的阳光下，对他挥手。
醒来时，篝火还没灭。陈月在翻《论持久战》，宗泽在磨他的刀，赵构在角落里写着什么，大概是罪己诏。
林墨望着洞外的星空，忽然觉得，所谓的“穿越”，或许不是为了改变历史，而是为了让每个时代的人，都能在绝望里，看到那朵冻在雪地里的迎春花。
“明天该教他们造土炸药了。”陈月忽然说，眼里带着笑。
林墨笑着点头：“好，让他们知道，石头也能炸死人。”
远处的山口，传来金兵换岗的咳嗽声。林墨握紧了怀里的步枪，枪身上还沾着白天的血。他知道，明天又是一场硬仗，但他不怕。
因为他身后，有举着锄头的百姓，有握着步枪的士兵，有愿意顶起天的康王，还有那朵在雪地里等着春天的迎春花。
风雪还在吹，但火种己经烧起来了，在这山地里，在人心里，烧得旺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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