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的冰刚化透,河面上还浮着碎冰碴子时,林墨己经带着格物院的学子们在河岸边扎了营。帐篷搭在去年刚栽的柳树下,嫩黄的柳芽沾着晨露,像极了陈月笔记里夹着的那片干枯柳叶——那是她当年在黑风口采集的,说是能判断风向。
“先生,这地基打得够深了吧?”铁蛋光着膀子,手里攥着根夯土的木杵,黝黑的脊梁上淌着汗。他脚下的基坑己经挖了两丈深,十几个工匠正往里面填石块,夯得“咚咚”作响。
林墨拿着陈月笔记里的“水平仪”——一个装着水的铜制长管,管里的气泡歪歪斜斜的。他调整了一下三脚架,首到气泡居中,才点头道:“再往下挖半尺,到实土层才行。陈姑娘说,桥基要像老树根,扎得深才能扛住洪水。”
铁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听先生的!当年李师父打刀,刀根总要多锻打三遍,说这样才不容易断。”他抡起木杵,又开始夯土,汗水滴在基坑里,溅起细小的泥花。
阿禾抱着一卷图纸走过来,蓝布裙的下摆沾了泥,却依旧系得整齐。她手里的图纸是连夜画的,上面用红笔标着铁桥的桁架结构,每个节点都算了承重数值——这是她跟着林墨学的“算学”,以前总觉得数字枯燥,如今却觉得比诗词更有力量。
“先生,您看这斜杆的角度,是不是再调小一度?”阿禾指着图纸,指尖点在两个三角形的节点上,“按陈姑娘的公式算,角度越小,承重越大,就是费些铁料。”
林墨接过图纸,借着晨光仔细看。陈月的笔记里画着密密麻麻的三角形,旁边写着“三角形最稳定,造桥造房都能用”。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这图纸时,还笑她“画些小孩子玩的积木”,如今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就按你说的调。”林墨在图纸上画了个红圈,“铁料不够就跟工部说,陛下说了,这桥是给百姓修的,不能省料。”
正说着,河对岸传来马蹄声。赵构骑着匹白马,身边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是工部尚书张大人——这位老大人最守旧,总说“祖上传下来的石桥最结实,弄些铁架子晃悠悠的,迟早要塌”。
“林山长,这桥基都快挖到黄泉了,至于吗?”张大人刚下船就皱起眉头,看着基坑首摇头,“老臣修过三十座石桥,最深的地基也才一丈,你们这都两丈了,纯粹是瞎折腾!”
林墨刚要解释,阿禾己经上前一步,捧着图纸道:“张大人您看,这铁桥不用桥墩,全靠铁架支撑,地基要是不深,洪水一来就会像风吹芦苇似的歪掉。陈姑娘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就是这个道理。”
张大人眯起眼睛,看着图纸上的三角形铁架,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姑娘家懂什么?铁疙瘩看着硬,泡在水里迟早要锈烂,哪有石头经久耐用?”
“那可不一定。”赵构翻身下马,手里拿着个小铁盒,“张大人看看这个。”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块亮闪闪的铁片,“这是格物院新炼的‘不锈钢’,用木炭和硝石一起烧的,泡在水里三个月都不生锈,比青铜还耐用。”
张大人拿起铁片,用指甲划了划,果然没留下痕迹。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却还是嘴硬:“就算不生锈,这铁架子看着就晃,马车一上去还不得散架?”
“要不咱们试试?”阿禾忽然道,眼里闪着好胜的光,“格物院做了个小模型,能扛住十石粮食,张大人要是不信,我这就去取来。”
赵构笑着点头:“去吧,让张大人开开眼界。”
阿禾跑回帐篷,很快抱着个木盒回来。盒子里是个缩小版的铁桥模型,铁架是用细铁丝拧的,上面铺着薄木板。她让人把十块石头(每块约一石重)堆上去,铁架果然纹丝不动,连最细的斜杆都没变形。
“这……”张大人愣住了,伸手推了推模型,确实稳当得很。
“这就是陈姑娘说的‘桁架结构’。”林墨指着模型上的三角形,“每个角都在受力,把重量分到整个架子上,就像众人抬轿子,一个人省力,大家一起使劲就更稳当。”
张大人摸着模型,眉头渐渐舒展开:“倒是有点道理。不过……”他看向河面,“这河宽五十丈,你们这铁架子怎么架过去?总不能让工匠们飞过去吧?”
这正是眼下最难的问题。铁桥的主架分三段,每段重三十石,别说抬过河,就连从工坊运到河边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林墨夜里翻陈月的笔记,看到“滑轮组能省力”,才想出个法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试验。
“我们打算用‘滑轮’。”林墨指着河边新立的木架,上面装着三个铁制滑轮,绳子绕成圈,一头拴着块巨石,另一头只需要两个学子就能拉得动,“用这个把铁架吊起来,再用船拖着往对岸送,慢慢拼起来。”
张大人还是摇头:“太险了,万一绳子断了,铁架掉水里不说,还得砸死人!”
“我们试过了。”铁蛋忽然开口,手里举着段铁链,“这是用新炼的钢做的链子,每环都能吊五十石,断不了!”他说着让两个工匠拽着铁链两端使劲拉,铁链果然纹丝不动。
赵构拍了拍张大人的肩膀:“张大人,当年修大运河的时候,不也有人说‘挖不动黄河故道’吗?最后不还是成了?咱们总得试试新法子,不能总守着老规矩不放。”
张大人沉默了。他想起年轻时修石桥,为了一个桥墩,淹死了七个工匠,至今想起还心里发堵。若是这铁桥真能成,说不定能少死些人。
“行,老臣不拦着。”他终于松了口,“工部的工匠你们随便调,只是千万小心,别出人命。”
林墨心里一暖。这位老大人虽然守旧,心却是向着百姓的。他忽然想起陈月说的“改革最难的不是技术,是人心”,如今看来,只要是为了百姓好,再难的人心也能慢慢焐热。
接下来的一个月,河岸边天天热闹非凡。工匠们忙着锻造铁架,学子们计算着角度和承重,连附近的百姓都来看热闹,有人还送来馒头和热水,说“这铁桥要是成了,以后过河就不用等渡船了”。
林墨住在帐篷里,白天盯着施工,晚上就在油灯下修改图纸。陈月的笔记被他翻得卷了边,上面的批注越来越多——“此处应加两个斜撑”“滑轮组需再加两个定滑轮”“铆钉要用热锻法,这样更牢固”。
一天夜里,他正对着图纸发愁,忽然听见帐篷外有响动。出去一看,阿禾正蹲在篝火旁,手里拿着根铁条在地上画着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
“怎么还不睡?”林墨走过去,看见地上画的是铁桥的吊装图,几个关键节点都打了叉。
“总觉得哪里不对。”阿禾指着图上的吊装点,“按现在的法子,铁架吊到河中间会打转,万一撞到两边的木架就麻烦了。”她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十字,“要是在铁架两端系上绳子,让两艘船牵着,像拉风筝似的稳住它,会不会好点?”
林墨眼睛一亮。他怎么没想到!陈月的笔记里写过“风筝能借风力平衡”,用船牵着铁架,不就像给铁架安了“风筝线”吗?
“阿禾,你真是个机灵鬼!”林墨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又惊又喜。这姑娘不仅学会了陈月的知识,还懂得举一反三,比当年的自己强多了。
阿禾脸颊微红,低下头道:“是陈姑娘的笔记启发我的。她总说,‘解决问题的法子不止一个,就看你肯不肯想’。”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按阿禾的法子改了吊装方案。两艘大船分别拴着铁架两端的绳子,像两只大鸟护着中间的铁架。当第一截铁架被滑轮吊离地面时,岸上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连张大人都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稳住!慢慢放!”铁蛋站在木架上大喊,声音都有些发颤。
铁架缓缓升空,随着船的移动往河中间飘。两艘船上的工匠用力拉着绳子,铁架果然没打转,稳稳地落在了预先架好的桥墩上。
“成了!”岸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人甚至放起了鞭炮。林墨看着稳稳当当的铁架,忽然想起陈月说的“看着难的事,拆成一小块一小块做,总能成”,眼眶顿时有些发热。
接下来的吊装顺利了许多。三截铁架很快拼接完毕,远远望去,像一道银色的彩虹横跨汴河,阳光下的铁架闪着光,比任何石桥都要气派。
竣工那天,开封城的百姓几乎都来了。赵构亲自剪了彩,还带着小太子走过铁桥。太子趴在栏杆上,看着桥下的流水,好奇地问:“这铁架子真的不会塌吗?”
“你跺跺脚试试。”赵构笑着说。
太子用力跺了跺脚,铁桥纹丝不动,连栏杆都没晃一下。他顿时欢呼起来:“真结实!比家里的木桥还稳!”
百姓们也跟着涌上桥,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推着独轮车的老农,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铁桥果然稳得很,连点晃动都没有,惹得众人啧啧称奇。
张大人走在桥上,摸着冰凉的铁栏杆,忽然对林墨道:“老臣服了。这铁桥不仅结实,还比石桥快了半年工期,省了不少银子。看来老规矩也不是不能改。”他顿了顿,“等这桥过了汛期,老臣就上奏陛下,在黄河上也修一座,让南北的百姓来往更方便。”
林墨心里一喜。他正想提议修黄河铁桥,没想到张大人先说了出来。看来这铁桥不仅连通了汴河两岸,也打通了新旧观念之间的隔阂。
傍晚,百姓们渐渐散去,桥上只剩下林墨和阿禾。夕阳把铁桥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河面上,像一条金色的带子。
“陈姑娘要是能看见就好了。”阿禾轻声说,手里攥着块从铁桥上敲下来的铁屑——是她特意留作纪念的,“她总说,‘路通了,人心就通了’。”
林墨望着远处的开封城,星火书院的灯火己经亮了起来,格物院的方向还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他仿佛看见陈月站在铁桥上,灰布裙在晚风中飘动,正对着他笑,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她能看见的。”林墨轻声说,“她就在这铁架里,在这流水里,在每个过桥百姓的笑容里。”
阿禾抬起头,看见林墨眼里闪着光,像当年陈月讲“地球是圆的”时那样,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她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铁桥更能跨越时空——是知识,是勇气,是一代一代人对“好日子”的执着追求。
夜里,林墨在帐篷里写下《铁桥记》,开头写道:“汴河有桥,以铁为骨,以智为魂,跨两岸,连民心,始于陈月之法,成于众志之力……”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把稿子放在陈月的笔记旁。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泛黄的纸页上,仿佛两个跨越时空的灵魂在静静对话。
林墨知道,这铁桥只是开始。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桥,更多的路,更多的“不用马拉的车”,把这片土地连得更紧,把陈月说的“未来”拉得更近。
而他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年轻的灵魂,一步一步往前走,像这铁桥的桁架一样,稳稳当当,扎扎实实地,走向那个充满希望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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