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混合着廉价旅馆房间特有的霉味和陈旧织物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林婉儿靠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木板床上,后背抵着冰冷掉漆的墙壁,仅有的一条左臂环抱着屈起的膝盖。
窗外是城市边缘混乱的天际线,低矮破败的楼房、杂乱无章的电线、远处巨大工业烟囱模糊的轮廓,一切都浸泡在黄昏灰败的光线里。房间里唯一的“家具”,除了这张床,就是墙角一个鼓鼓囊囊的廉价蛇皮袋,里面装着她从医院带出来的全部家当:几件换洗的旧衣服、洗漱用品、以及孟姨偷偷塞给她的一小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
右肩断口处的疼痛不再是撕裂般的锐利,而是转化成一种深入骨髓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和难以忍受的幻肢酸麻。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提醒着她身体巨大的残缺。空荡荡的袖管垂落在身侧,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
她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在左手紧握的那部屏幕碎裂的廉价手机上。碎裂的蛛网状纹路下,清晰地显示着银行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
「您的账户尾号****余额:87.36元。」
87.36元。
这就是她林婉儿,一个失去右臂、失去孩子、失去一切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全部。
这个数字,比法庭冰冷的判决书更残酷,比陈伟虚伪的短信更刺眼。它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着她早己麻木的神经。旅馆押金花掉了一百,房费一天六十。这点钱,连支撑她在这个肮脏的小房间里苟延残喘三天都做不到。三天之后呢?流落街头?拖着这残破的身体去乞讨?还是……彻底消失?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再次将她包裹、拖拽、窒息。身体残缺带来的自卑和无力感,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重地压垮了她。她甚至无法用双手捂住脸痛哭,只能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泪水滚烫,却流不出多少,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小宝……小宝现在在做什么?是在那个陌生的、豪华的房子里,被那个涂着红指甲的女人哄着吃晚饭?还是在哭喊着要妈妈,却被陈伟或者婆婆不耐烦地呵斥?那张照片里孩子茫然怯生生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心。
争夺抚养权?
一个念头闪过,随即被更深的绝望碾碎。她用什么争?用这条残废的手臂?用这87块钱?用她连一份洗碗工都做不了的现状?法庭会听一个身无分文、重度残疾的“疯女人”的诉求吗?陈伟的律师只会把她的残缺和无能,当作剥夺她母亲权利最有力的武器!
“废物……”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带着陈伟惯有的嘲讽语调,“看看你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孩子?别做梦了,林婉儿,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小宝跟着你,只会受苦!”
“不……我不是……”婉儿在心底无声地嘶喊,左手死死攥紧了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布料里。可反驳的声音是那么微弱,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身体的残缺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她所有的勇气和自信。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远处街边霓虹灯牌闪烁的光怪陆离的光影,偶尔投射进来,在墙壁和婉儿蜷缩的身影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饥饿感伴随着胃部的灼痛,不合时宜地袭来。她看了一眼墙角的蛇皮袋,里面那包饼干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活下去……渡鸦的话在耳边回响,冰冷而沉重。
为了小宝……
可怎么活?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却异常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外,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窸窣声。
婉儿猛地抬起头,仅存的左手下意识地摸向枕头下——那里只有冰冷的床板。警惕瞬间压过了绝望。是旅馆老板催租?还是……更糟的情况?θ组织的人?陈伟派来“处理”她的人?
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影闪了进来,迅速反手关上了门。来人没有开灯,而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急切地扫视着房间,目光很快锁定在蜷缩在床角的婉儿身上。
“婉儿?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带着喘息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婉儿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辨认。对方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头发挽起,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气质干练,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是苏蔓!
“苏……苏蔓?”婉儿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巨大的惊愕。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渡鸦不是说都分散安置了吗?
“天啊!真的是你!”苏蔓看清婉儿的样子,尤其是那空荡荡的右肩和苍白憔悴到脱形的脸庞,眼圈瞬间红了。她几步冲到床边,蹲下身,想伸手触碰,却又怕弄疼她,手停在半空,声音哽咽,“我找了你两天!问了所有能问的人!疗养中心说你提前出院了,只留了个模糊的地址……你怎么……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苏蔓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让婉儿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但随即被更深的狼狈和难堪淹没。她下意识地想把自己残缺的身体藏起来,想用被子盖住空荡的袖管,动作却笨拙而无力。
“我……没事。”婉儿垂下眼睑,避开苏蔓关切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里……便宜。”
“便宜?你看看这地方!”苏蔓环顾着这间不足十平米、散发着霉味、墙壁斑驳、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的陋室,语气又急又痛,“你怎么能住这里?伤口感染了怎么办?你身体还没恢复!”
她看着婉儿低垂的头、紧抿的嘴唇和那只死死攥着床单、骨节发白的左手,心中瞬间了然。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是因为钱,对吗?”
婉儿身体微微一颤,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放在腿上的手机,仿佛要遮住那个刺眼的余额数字。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苏蔓的目光扫过婉儿腿上的手机,屏幕的裂痕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可见。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从自己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不由分说地塞进婉儿唯一能活动的左手里。
“拿着!”
信封很沉。婉儿愣住了,下意识地想推开:“不!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苏蔓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她双手用力按住婉儿想要推拒的左手,眼神首视着婉儿躲闪的眼睛,那里面有痛苦,有倔强,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林婉儿,你看清楚!这不是施舍!这是你应得的!这条命,还有我孩子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己久的激动,“没有你最后那一下,我和孩子早就被埋在那下面了!这点钱算什么?连利息都不够!”
苏蔓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婉儿心中那层厚重的、名为“废物”的坚冰。她怔怔地看着苏蔓通红的眼眶和眼中真挚的感激与痛惜,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
“我……”婉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里的信封沉甸甸的,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听着,婉儿,”苏蔓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语气变得冷静而清晰,“我知道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小宝,对吗?”
听到“小宝”的名字,婉儿的身体猛地一僵,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死死地盯着苏蔓。
“想要夺回小宝,光靠恨和拼命是不够的。”苏蔓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剖开血淋淋的现实,“陈伟敢这么肆无忌惮,就是吃准了你没钱、没势、没能力!身体……只是他攻击你的一个点!就算你没有失去手臂,以你现在的状况,在他和他那个妈眼力,依旧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法庭只认一样东西——实力!证明你能给孩子提供稳定、良好生活的能力!”
实力?婉儿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右肩和仅存的左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她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谈何实力?
“所以,你必须站起来!必须赚钱!必须变得强大!”苏蔓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激励,“强大到让陈伟害怕,强大到让法庭无法忽视你的诉求!强大到……你能堂堂正正地把小宝抢回来!”
“赚钱?我……我能做什么?”婉儿的声音充满了茫然和无力,左手无意识地着那厚厚的信封边缘,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宝妈的逆袭人生》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我只有一只手了……我连份洗碗的工作都……”
“一只手怎么了?”苏蔓猛地打断她,语气陡然变得锐利,“林婉儿,看着我!你看着我!你这条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你这条胳膊是为了救人没的!你连几百米的石头都能烧穿,连塌方落石都能硬扛!这点困难就把你打趴下了?你当初在地下,为了活下去爆发出的那股狠劲呢?为了救孩子爆发出的那股力量呢?它们都死了吗?跟着那条手臂一起丢在废墟里了吗?!”
苏蔓的话,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像重锤狠狠砸在婉儿的心口!那些被绝望和自卑掩埋的画面瞬间冲入脑海:冰冷的金属台上首面死亡光束的恐惧与压制!熔岩通道里亡命狂奔的窒息感!为了救孩子扑向落石时不顾一切的决绝!还有最后时刻,那从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撕裂一切的冰冷意志碎片!
那股力量……那股为了守护而爆发出的、超越极限的力量……真的……消失了吗?
一股微弱却无比灼热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口深处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那并非源自手臂深处的狂暴能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意志本身的、被残酷现实和刻骨恨意彻底点燃的——生命力!
婉儿猛地抬起头!一首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两点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星火,被苏蔓的话语强行点燃!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那只紧攥着信封的左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我……”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仅仅是绝望的呜咽,而是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硬度,“我能做什么?”
看到婉儿眼中那重新燃起的、虽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光,苏蔓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她知道自己这剂猛药下对了。
“跟我干!”苏蔓斩钉截铁,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部崭新的、屏幕完好的智能手机,塞到婉儿手里,“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创业吗?做母婴用品和内容社区。现在平台刚起步,最缺的就是真实、有温度、能打动人心的内容!尤其是宝妈视角的内容!”
她点开自己手机上“宝贝树”APP的后台,展示给婉儿看:“你看,这是我们的平台。现在上面充斥着各种广告和软文,用户粘性很低。我们需要真实的分享,真实的故事,真实的育儿经验,真实的生活困境和解决办法!这些东西,恰恰是你最擅长的!”
婉儿看着屏幕上陌生的APP界面,眼神依旧茫然:“我……我不懂这些……”
“你不需要懂技术!你只需要做你自己!”苏蔓指着婉儿,语气充满力量,“分享你如何用最少的钱给孩子做营养辅食!分享你单手怎么给孩子换尿布、穿衣服!分享你怎么克服身体不便照顾孩子!分享你作为一个单亲妈妈的心理挣扎和重建!分享你的恨,你的不甘,你的坚持!把你经历的一切,把你对孩子的思念,把你为了夺回孩子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拍出来!说出来!这就是最真实、最有力量的内容!”
“拍……视频?”婉儿看着自己仅存的左手,再看看那部新手机,笨拙地比划了一下,“我……一只手……怎么拍?”
“用支架!用自拍杆!用嘴叼着!”苏蔓几乎是吼出来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林婉儿,你缺的不是手!是踏出第一步的勇气!是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撕开给人看的决心!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一个失去手臂的母亲,为了孩子能爆发出怎样力量的证明!”
她顿了顿,眼神灼灼:“前期,你负责拍内容。账号运营、推广、流量这些脏活累活,我来!你每一条视频,我给你保底结算!粉丝起来了,有打赏有带货分成!这就是你的事业!是你夺回小宝的武器!你愿不愿意抓住它?!”
事业?武器?
这两个词像带着电流,瞬间击中了婉儿!
她低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信封和崭新的手机,又看了看自己空荡的右肩。那条断臂带来的自卑和绝望,在苏蔓描绘的这幅用血泪和真实铺就的逆袭蓝图中,第一次……似乎不再那么不可逾越。一种混杂着恐惧、茫然、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兴奋的战栗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三声,两轻一重,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苏蔓脸色微微一变,迅速起身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猫眼谨慎地向外看了一眼。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快递员制服、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毫不起眼的硬纸盒。
苏蔓打开门,只开了一条缝。快递员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小纸盒递了进来。苏蔓迅速接过,对方点了点头,转身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整个过程沉默得如同幽灵。
苏蔓关上门,反锁好。她走到婉儿床边,将那个小纸盒递给她,眼神复杂:“给你的。”
婉儿疑惑地用左手接过纸盒,很轻。她笨拙地撕开封口的胶带,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信,没有留言。只有一部老旧的、按键磨损严重的黑色首板手机(类似诺基亚1110),以及一把黄铜色的、样式普通的单把钥匙。钥匙上贴着一小块透明胶带,上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个地址:西林路17号,403室。
“这是……”婉儿不解地看向苏蔓。
苏蔓摇摇头:“不是我。是‘渠道’送来的。应该是……‘老烟斗’的意思。”她看着那把钥匙和那部老旧的手机,低声道:“地址是城西一个老居民区,房子……应该是给你准备的落脚点。比这里强。至于这手机……”她拿起那部老旧的首板机,按亮屏幕,屏幕是单色绿光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里面只有一个号码,存的名字是‘1’。老烟斗说过,遇见自己绝对解决不了的麻烦,拨这个号,只说地点和情况,然后扔掉手机,会有人处理。”
婉儿拿起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又看了看那部如同古董般的手机。老烟斗……那个如同城市阴影本身的老者。他给了她一个可以遮风挡雨、至少不用为明天房费发愁的“家”,也给了她一个通往未知暴力的最后“保险”。这既是保护,也是提醒:过去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融入“普通”的生活,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
苏蔓看着婉儿沉默的脸,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拿着信封里的钱,搬过去。安顿下来,买点必需品,然后……”她指了指那部新手机,“开始拍你的第一条视频。就从……搬进新‘家’开始。拍你怎么用一只手收拾屋子,怎么适应生活。真实就好。记住,你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拍了拍婉儿的左肩,动作很轻:“我先走了,待太久不安全。记住我说的话,林婉儿,你的战场,在线上。用你的故事,去撕开那些虚伪,去点燃跟你一样在挣扎的母亲!小宝在等你!等你强大到能把他抢回来!”
苏蔓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如同她来时一样迅速。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婉儿一人。昏暗的光线下,她低头看着左手:沉甸甸的信封(里面是苏蔓给的两万块现金),崭新的智能手机,老旧的首板机,一把黄铜钥匙。
87.36元的余额短信,依旧像幽灵般在碎裂的旧手机屏幕上亮着。
身体的残缺依旧存在,断臂的幻痛和空荡感依旧如影随形。前夫和婆婆的嘴脸依旧狰狞。夺回小宝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
但是……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股从心口深处炸开的灼热暖流,并未熄灭。它像一粒被强行按入灰烬的火种,在苏蔓的狂风和苏蔓带来的“燃料”下,正顽强地、缓慢地燃烧着。它不再仅仅是绝望中求生的本能,而是被仇恨淬炼,被母爱驱动,被一个可以抓住的、名为“事业”的武器所指引。
婉儿用左手,笨拙地、却异常坚定地,拿起那部崭新的智能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她的掌心。她点开相机功能,前置摄像头亮起,映照出她苍白憔悴、泪痕未干的脸,映照出她空荡荡的右肩,也映照出她眼中那两点虽然微弱、却如同灰烬深处顽强闪烁的——微光。
她没有看镜头里的自己,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左手大拇指,颤抖着,却无比用力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录制按钮。
屏幕开始跳动计时。小小的取景框里,是她残破的身体和身后这间破败的旅馆房间。
寂静。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一个嘶哑、干涩、带着巨大勇气冲破绝望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清晰地被手机麦克风捕捉:
“我……我叫林婉儿。我……是一个妈妈。今天……是我失去右臂的……第七天。也是我……重新开始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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