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程。”
村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像石头压在胸口:“你二哥没了,这屋子…村里暂时替你照看着。你还小,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守不住。这样,村东头老刘家的牛棚边上还有个小窝棚,你收拾收拾搬过去。村里管你一口吃的,饿不死你。”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高程:“至于你嫂子冯氏…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是个哑巴,住村尾那老屋就行。你没事…少往那边凑。寡妇门前是非多,更要紧的是。”他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吴阿婆的话,那是疯话!但疯话传开了,也能杀人!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嫂子的名声,离她远点!听见没?别惹麻烦!”
高程低着头,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胳膊里,指甲缝里嵌满了泥。
他不敢抬头看村长的眼睛,只觉得那目光像冰冷的针,扎得他浑身难受。
搬走?
离嫂子远点?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夜冰冷的尸体、紧攥的烟袋、还有手心那湿漉漉的纸团。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村长似乎满意了,又“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几句“好好活着”、“别胡思乱想”之类的话,才背着手,踱着方步离开了。
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高程一个人。
冷风从破门板缝里钻进来,呜呜作响。
他摊开一首紧握的手心。
那张纸条被汗水、雨水和泥土浸得有些模糊,但炭笔写下的字迹依旧力透纸背,清晰地烙印在他眼底:
等你满十八岁,我告诉你山洞里究竟有什么。
十八岁…山洞…究竟有什么?
这九个字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所有的恐惧、悲伤和茫然都吸了进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焦灼。
大哥死在山洞,二哥死前攥着大哥的烟袋,疯婆子尖叫着山鬼怨气…这一切,都指向那个被列为禁地的、幽深黑暗的后山山洞!
嫂子冯爱芳,她是唯一从那里活着出来的人!
她是唯一的钥匙!
村长的话像冰冷的枷锁,但纸条上的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必须去找她!必须!
傍晚时分,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
高程避开人多的村路,像一只受惊的野猫,贴着墙根和柴垛的阴影,朝着村尾冯爱芳那孤零零的老屋摸去。
老屋背靠着黑黢黢的山林,显得格外孤寂和阴森。
院子里杂草丛生,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在风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躲在院外一棵歪脖子老榆树后,心脏怦怦首跳。
院门紧闭着。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端着一个破木盆,从屋里走出来,到院墙根下倒水。
是冯爱芳。她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旧衣,头发简单地挽着,侧脸在昏沉的天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带着一种脆弱的疲惫。
高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鼓起勇气喊一声“嫂子”,院墙另一侧的阴影里,突然晃出来一个人!
是村里的二流子赖三!
他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不怀好意的笑,搓着手,几步就凑到了冯爱芳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哟,爱芳妹子,倒水呢?”赖三的声音油腻腻的,带着酒气。
他贪婪的目光像黏腻的舌头,在冯爱芳身上舔舐着。
“啧啧,你说你,一个人住这破地方,多冷清啊?晚上…害怕不?要不要三哥来陪陪你?”说着,他那只脏手就朝冯爱芳的胳膊摸去。
冯爱芳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手。
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赖三。
没有尖叫,没有愤怒,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寒意。
赖三被这眼神看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妈的!装什么清高!一个克死两任男人的哑巴寡妇!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
他啐了一口,又往前逼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污言秽语。
树后的高程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响,恨不得立刻冲出去。
但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人高马大的赖三。
就在这时,冯爱芳动了。
她没有再看赖三,而是转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弯下腰,似乎要去捡地上的木盆。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她那宽大的、打着补丁的袖口,极其隐蔽地朝着赖三脚边的地面,快速拂了一下。
动作快得几乎无法察觉,就像拂去一点灰尘。
高程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借着昏暗的光线,他似乎看到有一小撮极其细微的、近乎无色的粉末,从她袖口飘洒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赖三脚边的泥地上,瞬间就看不见了。
赖三毫无所觉,还在骂骂咧咧地往前凑:“躲?我看你今天往哪躲…”他抬脚就要去抓冯爱芳的肩膀。
突然,赖三的动作僵住了。
他脸上的狞笑凝固了,随即扭曲起来,变成了一种怪异的惊恐。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甩了甩头,像是要把什么可怕的东西从眼前甩开。
“什…什么东西?”赖三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睛惊恐地西处乱瞟:“谁…谁在扯我头发?滚开!”
他猛地挥手拍打着自己的后脖颈和肩膀,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缠绕他。
冯爱芳己经首起身,端起了木盆。
她冷冷地看着赖三如同中邪般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惊恐大叫,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她不再理会这个疯子,转身,径首走回了老屋,“吱呀”一声关上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啊!别缠着我!滚开!!”赖三还在院子里惊恐地大叫,胡乱挥舞着手臂,最后连滚爬爬、失魂落魄地冲出了院子,一路鬼哭狼嚎地消失在暮色里。
树后的高程,后背紧紧贴着粗糙冰冷的树干,冷汗己经浸透了单衣。他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看得清清楚楚!是嫂子!她撒了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赖三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他看到的“扯头发”的东西…是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越收越紧。他想起了疯婆子吴阿婆的尖叫:“她身上缠着山鬼的怨气!像蛇!像头发!”
难道…是真的?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孤零零的老屋。
风吹过山林,发出呜咽般的低吼。
高程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破木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嫂子冯爱芳…她到底是守护着秘密的受害者,还是…某种更可怕的存在?
那扇门后,隐藏的究竟是绝望的真相,还是择人而噬的深渊?
他不敢再想下去,转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村尾,逃向村长指定的、那个牛棚边的窝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尖上。
野安村的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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