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楼的空气是凝固的冰。苏瑶跟着林远穿过空旷的走廊，帆布鞋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又迅速蒸发。她低着头，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探究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像细密的针，刺在她的后颈上。
林远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不是总裁办公室，而是一间布满屏幕的监控室。凌轩背对着门，站在一整面墙的监控画面前，身影被屏幕的冷光勾勒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绝。
屏幕上，正无声回放着财务部走廊的一幕：单据如雪片砸下，张晓璐扯开她的帆布包，催缴单被高举传阅……俯拍的角度将她脸上的苍白和眼中的无助放大得纤毫毕现。另一个分屏上，是赵明磊被两名安保“请”进会议室的画面，他脸色灰败，脚步踉跄。
“抬头。”凌轩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破寂静。
苏瑶僵硬地抬起脸。屏幕上正好播到她被推搡进工具间，门被反锁的瞬间。屈辱感火辣辣地烧上来，她猛地别开视线，盯着墙角一盆绿植干枯的叶尖。
“为什么不说？”他转过身，深黑的眼眸在屏幕冷光下像不见底的寒潭，目光落在她手背上——被张晓璐鞋跟碾过的地方，红肿破皮，渗着血丝。
苏瑶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说什么？说她们骂我攀高枝？还是说我爸等着钱救命？”声音里压不住的颤抖，“凌先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哪个世界？”他忽然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笼罩下来，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侵入她的呼吸。他抬手，却不是碰她，而是指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那张被张晓璐踩在脚下的催缴单。“这个世界，只认钱？”他指尖移向另一个屏幕——赵明磊瘫坐在会议室椅子上，面如死灰，“还是这个世界，只认强权？”
监控室里只有机器运转的低微嗡鸣。苏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额角那道被玻璃划破的伤口结了暗红的痂，下颌线绷得极紧。她忽然发现，他眼里的红血丝，比昨天在车库时更重了。
“我……”喉咙发紧，她艰难地吞咽，“我可以去别的地方打工……夜总会保洁，一晚三百……”
“砰！”
凌轩的拳头猛地砸在控制台上，几个屏幕瞬间闪烁雪花！巨大的声响在密闭空间里炸开，震得苏瑶浑身一颤。
“谁准你去那种地方？！”他声音里压抑的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眼底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痛楚，“苏瑶，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拿钱砸人、然后看着你被人作践的混蛋？”
空气凝固了。控制台被砸中的地方，塑料外壳裂开一道细纹。苏瑶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那片沉痛的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那些强撑的盔甲，在这一声低吼里裂开缝隙。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头顶的灯管“滋啦”一声，骤然熄灭！紧接着，所有监控屏幕齐齐黑屏，整个房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停电了。
黑暗放大了感官。苏瑶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凌轩近在咫尺的、压抑的呼吸声。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童年被酗酒父亲关小黑屋的记忆碎片般涌现。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机柜上。
“别动。”黑暗中，一只温热的大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熟悉的雪松气息包裹过来，奇异地驱散了些许恐惧。“备用电源三十秒后启动。”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手腕内侧突起的骨节上轻轻了一下，粗粝的薄茧刮过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苏瑶僵在原地，黑暗中，视觉被剥夺，触觉却变得异常敏锐。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熨帖着腕骨，也烫着她的神经。刚才的愤怒和质问，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了，只剩下一种紧绷的、微妙的寂静。
“怕黑？”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时低沉了些，呼吸拂过她额前的碎发。
“……嗯。”声音细若蚊呐。
抓着她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就看着我。”他说。
苏瑶茫然地睁大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寻找焦点。下一秒，一簇幽蓝的火苗突兀地在咫尺间亮起——是凌轩另一只手里的金属打火机。跳跃的火光映亮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簇小小的火焰在他瞳孔深处燃烧，也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和脆弱。
“看清楚，”他声音沙哑，目光锁着她，“记住这张脸。以后在这栋楼里，再有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火苗在他指间危险地跳跃了一下，“我亲手拆了他。”
金属机壳的冰冷透过单薄的工装侵入脊背，而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却烙铁般灼烫。幽蓝的火光在两人之间摇曳，将交叠的影子投在身后冰冷的屏幕上，像一幅诡异的剪贴画。黑暗放大了彼此的呼吸声，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滋长、缠绕，比恒远的阴谋更莫测，比催缴单上的数字更沉重。
电梯运行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嗡嗡的震动由弱变强，像是某种巨兽在黑暗中苏醒。紧接着，“叮”的一声脆响，电梯抵达的提示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监控室的备用电源灯“啪”地亮起惨白的光，屏幕陆续闪烁重启。
凌轩几乎在同一秒松开了手。打火机盖“咔嗒”合拢，幽蓝火焰瞬间熄灭。刺眼的白光重新充斥房间，将刚才那片刻的黑暗和贴近彻底驱散，只留下手腕上残留的滚烫触感，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林远的声音透过内线电话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凌总，备用电源启动。还有……徐董的专车刚进地下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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