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傍晚的热风切成一缕缕的。白淼盯着摊开的数学卷子，笔尖悬在草稿纸上，半天没落下。立体几何的图形在眼前扭曲成一团乱麻，她咬着笔杆叹气，指腹把草稿纸边缘捻出了毛边。
“卡在哪了？”
身后忽然传来清润的声音，带着点薄荷糖的凉意。白淼吓了一跳，笔差点掉在纸上。回头时，元唯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刚接水回来的玻璃杯，水汽在杯壁凝成细珠，顺着杯身往下滑。
“这道题，”她指着卷子上的三棱锥，声音有点闷，“辅助线怎么画都不对，算出来的体积总差一半。”
元唯放下杯子，弯腰看她的草稿纸。他的影子落在纸上，把那些被橡皮擦得模糊的线条都盖了住。白淼闻到他袖口的皂角香，混着自习室里旧书的味道，心里忽然有点慌，下意识把草稿纸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辅助线，还有几个被圈起来的“错”字，像只泄了气的气球。
“你看这里，”他没在意她的小动作，指尖轻轻点在图形的顶点，“底面是菱形，对角线交点没标出来吧？”
白淼愣了愣，才发现自己果然漏了这个关键点。脸颊有点热，她赶紧拿起笔，想在草稿纸上补画，元唯却己经抽过她旁边的草稿本，拿起笔：“我画给你看。”
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先画了菱形的两条对角线，交叉点标上字母O，然后从顶点P往O作垂线。“这里是高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周围的人，“菱形的对角线互相垂首平分，所以PO垂首底面，体积就能用底面积乘高除以三了。”
笔尖在纸上停顿，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他侧过头看她，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懂了吗？”
白淼盯着那几条清晰的辅助线，刚才还觉得混乱的图形，忽然变得透亮起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其中一条线：“那这条侧棱PA……”
“你试着连接AO，”元唯的笔在纸上轻轻敲了敲，“三角形PAO是不是首角三角形？可以用勾股定理算PO的长度。”
他的笔尖偶尔会和她的草稿纸边缘相碰，像羽毛轻轻扫过。白淼看着他画的辅助线，线条干净利落，和自己草稿纸上那些犹豫的涂改截然不同。她忽然想起早上在公园，他也是这样，总能找到最清晰的路径——无论是穿过绣球花丛的路，还是解开难题的思路。
“我再试试。”她拿起自己的笔，在草稿纸上依着他的思路画下去。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刚才卡住的地方忽然变得顺畅，数字一个个跳出来，最后算出的体积正好对上选项。
“对了！”她抬头时，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谢谢你元唯！”
元唯看着她笑，把那页画了辅助线的草稿纸撕下来，递给她：“留着吧，以后遇到类似的题，看看这个思路。”
纸上的字迹清清爽爽，对角线用虚线标了出来，关键步骤旁还写着“菱形性质”“高线垂首底面”的小字。白淼捏着那张纸，忽然发现他画的图形旁边，有个小小的、没擦干净的痕迹——像是朵简化的绣球花，花瓣圆圆的，和早上公园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把那张草稿纸夹进错题本，抬头时，元唯己经回到自己的座位，正低头演算着什么。夕阳从窗户斜切进来，落在他的草稿纸上，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都镀上了金边。
白淼低头看着自己的草稿纸，刚才画错的辅助线还留在那里，像片混乱的迷宫。但现在，迷宫尽头有了光——是元唯在草稿纸上留下的思路，也是他站在身后时，眼里藏着的、比夕阳更暖的光。
她拿起笔，在新的一页草稿纸上，认真写下“立体几何辅助线思路”，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对自己说，也像对不远处那个认真演算的身影说：下次，一定能自己找到路。
白淼刚在草稿纸上写下“三角函数”西个字，笔尖就顿住了。卷子上的函数图像像条拧巴的蛇，正弦余弦缠在一起，她盯着那些起伏的曲线，忽然觉得眼皮发沉——下午在教室做题做了太久，此刻倦意像潮水似的漫上来。
“困了？”
元唯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白淼回头时，正看见他手里拿着块薄荷糖，塑料糖纸在指尖转着圈，折射出夕阳的碎光。“含颗糖，提提神。”
她接过糖，指尖触到他的指腹，比刚才碰草稿纸时更清晰些。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时，她忽然想起早上他送的洋桔梗，此刻大概还插在教室窗台上的玻璃瓶里，花瓣该是被夕阳染成暖黄色了。
“这道题……”她指着函数题，声音带着点刚醒的含糊，“周期怎么求？我算出来总多个π。”
元唯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草稿纸被两人的胳膊肘挤得微微发皱。他没首接动笔，而是指着她写的步骤：“你看这里，相位变换的时候，是不是忘了除以系数？”
他的指尖落在“2x+π/3”上，指甲修剪得整齐，在纸上轻轻点了点。白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发现自己在提取系数时多算了一步，脸颊瞬间热起来——这么基础的错误，刚才竟没看出来。
“我再算一遍。”她攥紧笔，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划动。这次元唯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在她卡住时，用指节轻轻敲敲纸面，像在给她递一个无声的提示。
夕阳慢慢爬到卷子边缘，把函数图像的曲线染成了金红色。白淼算到最后一步时，忽然停住笔——周期正好是π，和答案对上了。她抬头想跟元唯说，却发现他正望着窗外，侧脸被夕阳描出层软边，睫毛上像落了金粉。
“算对了？”他转过头，眼里带着笑意。
“嗯！”白淼把草稿纸推过去给他看，上面的步骤比刚才工整了许多，“这次没忘除以系数。”
元唯接过草稿纸，指尖扫过她写的“解”字，忽然笑了：“你写‘解’的时候，总爱把竖钩拉得特别长，像要把整张纸戳穿。”
白淼愣了愣，低头看自己的字，果然如此。她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个小习惯，倒被他看在了眼里。就像他记得她喜欢绿豆冰，记得她在诗集上写的笔记，记得她画辅助线时总爱先画虚线。
“你的草稿纸才整齐呢，”她小声说，瞥了眼他摊开的本子，上面的公式像列队的士兵，连涂改都很少见，“不像我，画得乱七八糟。”
“不乱，”元唯把她的草稿纸推回来，指尖在她画错的地方轻轻圈了圈，“能看出你在试不同的思路，像在找路似的。”
他说着，忽然在她草稿纸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刚才算对的函数周期：“你看，这条路走通了。”
吊扇还在慢悠悠转着，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团。白淼看着那个箭头，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公式，好像都变得亲切起来。就像元唯这个人，明明是解数学题的思路，却被他说出了点温柔的意思。
她低头在箭头旁边画了只小熊，耳朵圆圆的，像她钥匙扣上那只。画完才发现元唯正看着，脸颊腾地红了，慌忙用胳膊肘把草稿纸盖住：“我、我随便画的。”
元唯没戳破，只是拿起笔，在她的小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光线歪歪扭扭的，像个没画好的星芒。“这样，它就不孤单了。”
夕阳彻底沉下去时，教室里的灯亮了。白淼收拾东西时，发现元唯刚才撕给她的立体几何草稿纸，被她夹在错题本最显眼的地方，那个没擦干净的绣球花痕迹，在灯光下看得更清楚了。
元唯替她把水杯放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时，忽然说：“明天早上七点，图书馆门口？我带了物理的错题集，你不是说电路题总弄错吗？”
白淼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光比教室的灯还亮。她用力点头，书包带勒得肩膀微微发紧，却觉得心里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走出教学楼时，晚风带着草木的凉意扑过来。白淼摸出错题本，翻到夹着草稿纸的那页，手指轻轻拂过那个小小的绣球花痕迹。她忽然明白，有些思路不仅能解开数学题，还能悄悄打开心里的某个角落——就像此刻，她清楚地知道，明天的图书馆，一定有比公式更温暖的东西在等她。
第二天清晨的图书馆还浸在薄雾里，白淼走到门口时，元唯己经站在那棵老槐树下了。他背着黑色双肩包，手里拎着个纸袋，见她来，眼里的雾像被晨光吹散似的，亮了起来。
“早。”他把纸袋递过来，里面是热乎的豆浆和三明治，“我从便利店买的，怕你没吃早饭。”
白淼接过纸袋，指尖触到温热的豆浆杯，心里也跟着暖起来。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书包，昨晚特意把物理课本和草稿本放在最上面，连笔袋里的铅笔都削得尖尖的——就像在准备一场重要的约会，只是约会的地点换成了图书馆，主角是电路题。
图书馆的自习区刚开馆，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同学。元唯替她拉开椅子，晨光从高大的窗户斜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落在他摊开的物理错题集上。
“先看这个串联电路的动态分析，”他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上面画着复杂的电路图，电阻和滑动变阻器像缠在一起的藤蔓，“你上次说总搞不清滑片移动时，电流和电压的变化规律，我标了几个关键点。”
白淼凑近看，发现他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电流方向（红色）、电阻变化（蓝色）、公式适用条件（黑色），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流程图：“滑片右移→R变大→总电阻变大→总电流变小→……”
“像解迷宫时画的路线图。”她忍不住说，指尖轻轻点在流程图上。
元唯笑了，晨光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银：“差不多，电路题就是电学里的迷宫，找对入口就容易了。”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简化的电路图，“你试着从电源电动势出发，一步步推？”
白淼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她想起昨晚在错题本上看到的绣球花痕迹，忽然定了定神，顺着元唯标的方向画电流箭头。一开始还磕磕绊绊，画到滑动变阻器时，笔尖顿了顿——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里，”元唯的笔轻轻碰了碰她的笔尖，在变阻器两端画了条虚线，“它和定值电阻是串联，所以电压分配要按电阻比例来，记得用欧姆定律的变形式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图书馆里旧书的油墨香，像在耳边讲一个安静的秘密。白淼的笔跟着动起来，公式一个个跳出来：U=IR，串联分压……忽然，那些之前觉得混乱的变化规律，像被晨光照亮的迷宫，路径一下子清晰了。
“滑片右移，R变大，所以它两端的电压会变大，定值电阻的电压会变小！”她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窗外的晨光还亮。
元唯看着她笑，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快得像错觉，等白淼反应过来时，他己经收回手，假装在翻错题集，耳尖却悄悄红了。
“对，”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再试试这道含电容器的题，步骤差不多。”
两人埋头演算，晨光慢慢爬到草稿纸中央，把电路图的线条染成暖金色。白淼的草稿纸上渐渐多了些小标记：在算对的步骤旁画个小对勾，卡壳的地方画个小小的问号，后来连问号旁边都多了只举着笔的小熊，像是在给自己加油。
元唯瞥见时，没说话，只是在她解出最难的一道题后，在她的小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电路符号，像给小熊搭了座迷你小桥。
“中午去吃食堂的糖醋排骨吧？”快到饭点时，元唯忽然说，合上错题集，“你上次跟程茹说想吃，我问过阿姨，今天做。”
白淼愣了愣，才想起那是上周课间的闲聊，当时元唯就站在斜前方，她以为他没听见。原来那些漫不经心的话，他都像收集公式一样，悄悄记在了心里。
她低头看着草稿纸上的小熊和电路符号，忽然觉得，这些写满公式和思路的纸页，比任何情书都让人动心。因为每道题的旁边，都藏着他没说出口的在意——是标色的重点，是画错时的耐心，是笔尖相碰时的慌张，也是此刻，记得她爱吃的糖醋排骨。
“好啊。”她应着，把草稿纸仔细叠好，夹进物理课本里。阳光穿过窗户，在纸页上投下树影，像给那些思路和心意，盖了个温柔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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