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考试铃声响起时，白淼捏着笔的手心沁出薄汗。监考老师分发试卷的沙沙声里，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草稿纸边缘划了下——像昨天在图书馆时，元唯教她的“定心神诀”：紧张就摸三下草稿纸，把注意力锚在笔尖。
目光落在最后一道大题上时，心脏猛地跳了跳。是含滑动变阻器的串联电路，还接了个电容器，和昨天在图书馆练的那道几乎是孪生题。图里的滑动变阻器滑片标着“P”，像个张牙舞爪的小陷阱，可白淼看着它，忽然想起元唯画的流程图：“滑片移动→电阻变→总电流变→各元件电压变→电容器两端电压跟着变……”
她在草稿纸上飞快画下简化图，红笔标电流方向，蓝笔标电阻变化，连那个小小的箭头流程都依样画了下来。笔尖划过纸面时，仿佛能听见元唯的声音：“从电源出发，像走迷宫，一步一步踩实了。”
算到电容器带电量时，她顿了顿。昨天元唯特意圈过公式：Q=CU，这里的U是电容器两端的电压，得看它并联在哪个元件两端。她抬头扫了眼电路图，忽然想起他画的虚线——对，并联在定值电阻上，所以U等于定值电阻的电压。
落笔时，笔尖稳得不像话。
收卷铃响时，白淼看着写满的答题卡，竟有种不真实的轻松。走出考场时，走廊里挤满交头接耳的同学，有人在抱怨最后一题的电容器，她正低头整理笔袋，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卡住了吗？”
元唯站在走廊尽头的窗下，背着书包，手里捏着瓶矿泉水。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她脚边。
白淼摇摇头，忽然笑了：“流程图很好用，电容器的电压我找对了。”
“我就说你能行。”他把水递过来，瓶身带着凉意，“刚才看你在草稿纸上画箭头，跟昨天在图书馆一模一样。”
她才发现，他刚才就坐在斜后方的考场，透过窗户能看见她的侧脸。脸颊忽然有点烫，接过水时指尖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缩。
“那道题的电容器，”元唯的耳尖又红了，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标了个小问号？我昨天看见你在错题本上记，说总搞不清它并联在哪。”
白淼愣了愣。她确实在那道题旁画过问号，还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电容器符号，像个没底气的小标记。原来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我后来想通了，”她低头拧开瓶盖，水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就像你说的，找对并联的元件，就像找到了钥匙。”
风从窗户灌进来，吹起元唯额前的碎发。他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里面夹着片银杏叶，叶脉上用红笔写着行小字：“物理考完啦，中午食堂的糖醋排骨，我占好位置了。”
字迹和他标电路的笔画很像，带着点认真的笨拙。白淼看着那片叶子，忽然想起今早进考场前，他隔着人群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书包上挂着的小熊挂件晃了晃——和她草稿纸上画的那只，竟有几分像。
“嗯。”她应着，把那片银杏叶小心夹进物理课本里，和昨天的草稿纸放在一起。纸页间仿佛还留着图书馆的晨光，和他讲题时，落在她耳后的、轻轻的呼吸声。
走廊里的广播开始报下一场考试的准备铃，元唯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食堂的方向：“我先去排队，你考完首接来？”
白淼点头时，看见他转身跑向楼梯，书包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的物理错题集，封面上贴着个小小的电路符号贴纸——和她草稿纸上那个给小熊搭的小桥，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每道题的解析里，藏在标色的重点旁，藏在笔尖相碰的慌张里，像串联电路里的电流，沉默地、坚定地，流遍了整个青春的回路。
下午的语文考试进场时，白淼在楼梯口又遇见了元唯。他手里捏着本古诗文手册，见她过来，指尖在“易错通假字”那页顿了顿，像在提醒什么。白淼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她对着“乡为身死而不受”的“乡”字皱眉头，元唯当时没说话，只是在她的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标了“通‘向’，从前”。
考场里的风扇转得轻轻的，吹起答题卡的边角。白淼答到古诗默写时，笔尖顿了顿——“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下一句，她总记成“似曾相识雁归来”。正想翻草稿纸写几遍，忽然瞥见桌角的阳光里，浮着几粒尘埃，像元唯那天在图书馆替她标易错点时，落在他肩头的粉笔灰。她定了定神，笔锋一转，写出“似曾相识燕归来”。
收卷时，她看见元唯从斜后方的座位站起来，古诗文手册的页角折了个小角，正好是她总写错的那首《浣溪沙》。
中午的食堂果然飘着糖醋排骨的甜香。元唯占的位置靠窗，桌上摆着两碗米饭，其中一碗里的葱花被仔细挑了出来，堆在碟边。白淼坐下时，他正把排骨往她碗里夹，筷子碰到瓷碗的声音很轻：“阿姨今天炖得烂，你上次说咬不动带筋的。”
她低头扒饭，排骨的酸甜裹着米饭滑进喉咙，忽然想起今早物理考前，他隔着人群比“加油”时，书包上的小熊挂件蹭到了校服拉链，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时她只觉得心跳快，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他大概是特意把那个挂件挂在外面的。
“下午考英语，”元唯忽然开口，夹了块土豆放进自己碗里，“你作文里的时态，记得最后检查一遍。”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窗外的槐树上，叶子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亮，像他讲电路题时，眼里的光。
白淼“嗯”了一声，看见他碗里的排骨几乎没动，都夹给了她。她偷偷把自己碗里最肥的一块推过去，瓷碗相碰时，两人都抬了头，元唯的耳尖又泛起红，飞快地夹起那块排骨，塞进嘴里。
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白淼背着书包走出考场，元唯正靠在老槐树下等她，物理错题集的边角从书包里露出来，那个电路符号贴纸被夕阳照得发暖。
“去走走？”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
两人沿着操场的跑道慢慢走，影子在红色塑胶上一前一后地晃。白淼数着跑道线，忽然听见元唯说：“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我看你写的步骤，比我标在错题集上的还清楚。”
她的脸热起来，踢了踢他的影子：“还不是你画的流程图好用。”
“那下次……”元唯的话顿了顿，夕阳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金，“周末还去图书馆吗？我把化学的错题整理好了。”
白淼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光，像清晨图书馆里被雾洗过的晨光，又像电路题里终于找到的清晰路径。她想起夹在物理课本里的银杏叶，叶脉上的字迹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微微发暖，忽然笑了：“好啊，我带上周末看完的《岳阳楼记》，你不是说想知道‘忧乐’后面藏着什么吗？”
元唯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跟上她的步子，书包上的小熊挂件晃了晃，和她书包侧袋里露出的草稿纸边角相碰，发出很轻的声响。跑道尽头的记分牌闪着最后一点光，像在给这场考试，也给藏在题海里的心意，打了个温柔的满分。
晚风掀起校服的衣角，带着食堂糖醋排骨的余味，和老槐树的清香。白淼数到第三十根跑道线时，感觉元唯的影子悄悄向她靠了靠，几乎要和她的影子叠在一起——就像串联电路里，紧紧相挨的两个电阻，沉默地、坚定地，分享着同一段电流，走过同一段时光。
期末考后的第一个周末，清晨的图书馆没了考试前的紧绷，老槐树的影子斜斜落在窗台上，像谁用毛笔轻轻扫了一笔。白淼到的时候，元唯己经坐在老位置，面前摊着化学错题本，封面贴着片新的银杏叶，比上次那片更完整些。
“早。”他抬头时，晨光正落在错题本的第17页，上面用蓝笔圈着“金属活动性顺序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你上次说记不住钾钙钠之后的顺序，我编了个口诀。”
白淼凑过去看，见他在页边写着：“钾钙钠镁铝，锌铁锡铅氢，铜汞银铂金——记成‘家盖那美丽，新铁吸铅轻，统共一百斤’。”她忍不住笑出声，指尖点在“新铁吸铅轻”上：“这也太像顺口溜了。”
“管用就行。”元唯的笔在“氢”字下面画了道横线，“置换反应里，氢前面的才能换出酸里的氢，就像电路里的电流，得按顺序走。”他总能把化学和物理串起来，白淼听着，忽然想起物理考场上那个清晰的流程图，心里暖烘烘的。
她把《岳阳楼记》摊开，书页里夹着的银杏叶滑出来，落在元唯的化学错题本上。他捡起来，指尖碰了碰叶脉上的红笔字，忽然说：“‘先天下之忧而忧’，是不是说，要先想清楚难的，再想容易的？”
白淼愣了愣，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认真。阳光从他肩头漫过来，把他的睫毛染成浅金色，像在说电路题时那样专注。她忽然明白，他说想知道“忧乐”后面藏着什么，其实是想知道她面对难题时的心情。
“也不全是。”她翻开笔记本，里面抄着全文，在“微斯人，吾谁与归”下面画了波浪线，“大概是说，要是能找到同路的人，再难也不怕了。”
元唯的笔顿了顿，在化学错题本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烧杯，里面飘着片银杏叶。他没说话，但白淼看见他耳尖的红，像被晨光晒透的樱桃。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风卷着槐树叶落下来，元唯伸手替她挡了挡，掌心碰到她的发顶，像羽毛扫过。“下午做套数学卷子？”他的声音比树叶落地还轻，“你立体几何的辅助线，总爱画错方向。”
白淼点头时，看见他书包侧袋露出半截尺子，上面用红笔标着“30°、45°、60°”，是她上次做几何题时总搞混的角度。她忽然想起物理考后那个傍晚，他影子悄悄靠过来时，跑道线在脚下明明灭灭——原来有些靠近，早就藏在每道题的标记里，藏在编口诀的认真里，藏在替她挡落叶的手心里。
回到图书馆时，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桌面，把两人的影子叠在错题本上。元唯在草稿纸上画立体几何的辅助线，笔尖顿了顿，忽然说：“这条线，得从顶点往底面引垂线，像……像你昨天挡在我面前的那片银杏叶，得找对支撑点。”
白淼的笔差点掉在纸上。她想起今早他捡银杏叶时，她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盖住了他的手，当时只觉得心跳快，此刻才发现，他连那个瞬间都记着。
她低头画辅助线，笔尖跟着他的方向走，忽然觉得那些从前觉得冰冷的公式、定理，都因为身边这个人，变得有了温度。就像老槐树的影子会跟着阳光动，他的心意也藏在每道题的缝隙里，轻轻巧巧，却又清清楚楚。
夕阳漫进图书馆时，元唯合上错题本，银杏叶从里面滑出来，正落在白淼的《岳阳楼记》上。他弯腰去捡，手指碰到她的书页，两人同时缩回手，却在抬头时撞进彼此的眼里——那里盛着的，是比晚霞更暖的光，像串联电路里终于接通的电流，稳稳地，流进了心里最软的地方。
“下周……”元唯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还来吗？我把生物的遗传图解整理好了。”
白淼看着他手里的银杏叶，忽然想起物理课本里那片叶脉上的小字，想起跑道上重叠的影子，想起此刻落在手背上的、他的目光。她轻轻“嗯”了一声，把那片新的银杏叶夹进《岳阳楼记》里，和之前那片挨在一起。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像谁在低声念着没说出口的话。而图书馆的旧书香气里，两道影子又悄悄靠近了些，几乎要融成一片——就像那些解不开的题，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总有一天，能找到最清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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