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蹲在储水罐投下的菱形阴影里，手指正分解那把磨得发亮的左轮。枪管里的枪油混着陈伯的腐血，在指缝间拉出黏腻的丝，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泛起诡异的温热，像握着一块刚从尸体内脏里掏出来的金属。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近乎仪式化的精准。退弹巢时拇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响，清理枪管的通条擦过内壁，带出暗红的血垢。十年末世教会他，武器永远要比自己的命更可靠——前世就是靠这把枪，他在超市冷柜后面抢到第一箱黄桃罐头，甜得发腻的汁水在舌尖化开时，他正踩着三具丧尸的尸体；也是靠这把枪，他对着被感染的队友老张扣下扳机，那家伙最后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块会走路的石头。
“你的肌电信号在接触武器时振幅提升62%。”余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冷静，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余烬没回头，指尖仍在扳机护圈上的刻痕——那是他前世用刺刀划下的记号，每道痕代表一个被他亲手终结的“自己人”。储水罐的铁皮被冷凝水浸得发锈，水滴顺着罐身蜿蜒而下，在他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
余薇走到他面前，辐射计数器的探头几乎要贴到他手臂上。屏幕上的红线像条受惊的蛇，疯狂地上下窜动，最终死死钉在峰值刻度。她的目光落在他右臂的血痂上——那是昨日被陈伯骨尾擦过的地方，焦黑的痂皮边缘泛着青紫色，皮下隐约有黑紫色的脉络在缓慢蠕动，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肌纤维间钻行。
“ECP粒子在局部富集。”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活检针，针尖在应急灯下闪着寒光。没等余烬反应，针头己经刺破结痂，精准地扎进瘀斑中心。她推注针管的动作很稳，抽出的组织液却浑浊得像稀释的墨汁，在透明针管里缓缓沉淀出细小的黑色颗粒。
“γ射线扫描显示，这些粒子正沿着臂丛神经上行。”她将针管贴上标签，字迹力透纸背，“按这个速度，三小时后就会突破血脑屏障。”
余烬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弹巢里的子弹己经压满，六颗黄铜弹头在阴影里泛着冷光。他转动弹巢，咔哒咔哒的声响在防空洞的死寂里格外清晰，像在为某种倒计时读秒。
“为什么隐瞒感染？”余薇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被强行压抑的颤音。她的镜片反射着计数器的红光，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有捏着针管的指节泛白，暴露出主人的不平静。
防空洞顶的冷凝水恰好滴落，砸在余烬手臂的血痂上，溅开一圈暗红的涟漪。水珠顺着皮肤往下滑，经过那片蠕动的瘀斑时，竟诡异地凝滞了一瞬，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吸附。
余烬抬起头，目光掠过姐姐白大褂上的褶皱——那是今早为安安包扎伤口时蹭到的碘伏痕迹，浅棕色的斑点像朵将开未开的花。他突然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潮湿的清晨，他眼睁睁看着隔壁床的女人在清创后第七天，突然扑向给自己喂水的丈夫，撕开喉咙的动作熟练得像在撕一包速食面。
有些真相比辐射更致命。
“酒精能杀死细菌，碘酒能消毒伤口，但这东西不一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它在基因里扎根，像颗埋在骨头缝里的种子。你见过清创成功的人最后怎样——他们会在睡梦里突然睁开眼，看你的眼神，和外面那些怪物没区别。”
他将左轮枪口慢慢抬起，冰凉的金属抵住太阳穴时，他甚至能感觉到皮下血管的搏动。那里离大脑很近，子弹穿过的话，应该不会有机会变成行尸走肉。
“铅棺还有空位。”他看着余薇的眼睛，瞳孔里映出她身后的铅板墙——那是姐弟俩早就准备好的“处理间”，厚重的铅皮能隔绝所有辐射，也能困住即将变异的躯体。“要现在处理污染源吗？”
“砰！”
余薇突然挥臂打飞左轮，枪械撞在铅板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弹巢里的子弹被震得滚落出来，在地面上弹跳着西散奔逃。她揪住余烬的衣领，将他猛地拽起来，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散落的子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是余烬第一次见姐姐发火。她的镜片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里燃着从未有过的怒火，眼角甚至泛起细微的红血丝。“我是你唯一的血亲样本！”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却字字清晰，“想当烈士就等我抽完200cc骨髓！想让安安明天喊别人哥哥，你就现在扣扳机！”
余烬愣住了。他能感觉到姐姐的指关节陷进自己的锁骨，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防空洞的阴影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像她此刻的情绪——一半是科学家的冷静，一半是姐姐的疯狂。
离心机在角落发出低沉的嗡鸣，转速越来越快，透明舱体里的血液正被分离成鲜红的血浆和暗红的血细胞。那声音像某种持续的心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余薇突然松开手，转身从冷藏箱里拿出采血袋和针头。她的动作恢复了平时的精准，扎进余烬左臂静脉时，甚至没让他感觉到疼。“我对比了陈伯的骨细胞与你的肌纤维样本。”她一边看着血液缓缓流入血袋，一边低声说，“他的细胞里只有失控的分裂，而你的细胞在与粒子共生——你的基因在主动适应ECP，这不是感染，是进化。”
血袋渐渐鼓起来，鲜红的颜色透过塑料膜映在余薇脸上，让她的表情柔和了些许。“但我需要更多样本，需要你的骨髓干细胞，需要观察粒子在造血系统里的迁移路径。”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给我三小时，余烬。给我和你自己，一个不变成怪物的机会。”
余烬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那片黑紫色的瘀斑似乎不再蠕动了。离心机的嗡鸣声里，他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带着某种新生的力量。
角落里的安安突然哼唧了一声，大概是做了噩梦。余薇立刻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底的怒火早己褪去，只剩下研究者的专注和姐姐的温柔。
余烬捡起地上的左轮，重新将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弹巢。这次他的动作很轻，枪油和腐血在指尖凝固成暗红的痂，却不再觉得烫了。
离心机还在转，分离着鲜血与绝望，也分离着过去与未来。防空洞外的丧尸还在嘶吼，而洞内的时钟，正以三小时为限，滴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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