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会场，孙连城面前的玻璃杯里，茶叶沉在杯底，像他此刻压在心头的话。李达康的黑色公文包放在长桌正中央，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光明峰项目的进度表，“光明区滞后”五个字被红笔圈得触目惊心。
“人齐了就开始。”李达康没看任何人，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先说说光明峰的拆迁，孙连城，王桂香那户还卡着？”
孙连城刚要翻开笔记本，李达康己经抬眼，目光像冰锥扎过来：“不用看记录，我要听实在话。上周给你的期限，是喂了狗？”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绷紧。孙连城清了清嗓子：“达康书记，王桂香老人的儿子是在拆迁事故中没的，她就想在安置房小区留间十平米的悼念室，我们正在协调设计院……”
“协调？”李达康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西装下摆扫过桌面，带倒了桌上的笔筒，钢笔滚落一地，“孙连城，你协调的时候，光明峰的桩机在那儿歇着！一天损失多少钱你算过吗？三百万！够给十个王桂香建悼念室！”
他抓起桌上的信访简报，指着其中一页拍在孙连城面前：“看看群众怎么反映的！‘光明区信访窗口太矮，办事要弯腰半小时’，你倒好，在回复里写‘弯腰有利于锤炼意志’——这就是你当区长的水平？”
列席会议的光明区信访局长脸都白了，那回复明明是按孙连城的意思改的，原话是“正在申请改造资金”，可区里的钱全被调去填山水集团的贷款窟窿，哪来的钱换窗口？
“达康书记，窗口改造的申请报告……”孙连城的声音被李达康的怒吼打断。
“我看你根本不想改！”李达康的声音撞在墙上，反弹回来全是火药味，“全市都在搞‘效能革命’，就你光明区拖后腿！沙书记上周视察开发区，赵区长带着干部在工地住了半个月，你呢？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看星星！”
“看星星”三个字像针，扎得孙连城耳膜嗡嗡响。
组织部长推了推眼镜，试图打圆场：“达康书记，孙连城同志在光明区干了八年，群众基础还是不错的，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懒！”李达康打断他，抓起进度表抖得哗哗响，“配套学校的地基打了三个月还没出地面，教育局长说没钱买钢筋——钱呢？光明峰拨的两千万专款去哪儿了？”
孙连城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那两千万，上周被欧阳菁的电话调去给山水集团还贷款，说是“应急周转”，他敢说吗？
“资金暂时……”
“暂时什么？”李达康步步紧逼，“是不是又被你拿去搞‘民意调研’了？我告诉你孙连城，现在不是温情脉脉的时候！光明峰项目是京州的脸面，是我向省委立了军令状的！你耽误得起，我耽误不起！”
他忽然转向列席的纪委书记：“我建议，对光明区的工作开展专项督查！看看是真困难，还是有人在故意拖后腿！”
纪委书记面露难色：“达康书记，孙连城同志……”
“同志？”李达康冷笑，“一个连拆迁都搞不定的区长，配叫同志？我看他更适合去天文馆当馆长！”
大风厂的郑西坡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举着份请愿书：“各位领导，我们职工的再就业培训资金被挪用了，孙区说正在查……”
“谁让你进来的！”李达康的秘书想拦，被李达康喝住。他接过请愿书，扫了两眼就扔回给郑西坡：“这事我知道，是光明区的工作效率太低！孙连城，你明天之前必须把资金落实，否则……”
“否则我就引咎辞职。”孙连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瞬间安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其中一页：“山水集团上个月从光明区拿走的‘土方运输费’，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西十；欧阳副行长批的‘中小企业贷款’，有三家公司根本不存在……”
“孙连城！”李达康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孙连城把小本子放在桌上，“这些账，我记了半年。您总说我懒政，可您看看，这些该管的事，有人管过吗？”
孙连城看着李达康紧握的拳头，忽然觉得累了。他想起那些在信访窗口前弯腰填表的老人，想起王桂香抱着儿子遗像哭泣的样子，想起自己深夜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星星——它们明明亮着，却照不进这满室的阴霾。
“散会。”李达康猛地坐下，抓起公文包就往外走，经过孙连城身边时，留下一句冰冷的话：“你等着瞧。”
孙连城没动，指尖轻轻划过桌上的小本子。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像条看不见的界线。
孙连城在区政府大院那棵老槐树下整理文件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岩石的身影。老人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旧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拎着个布袋子，看着像刚从菜市场回来。可孙连城认得，那布袋是前省委书记亲笔题字的“老党员”纪念款，全省只发了五十个。更扎眼的是老人脚上的鞋——看似普通的黑布鞋，鞋跟处有个极小的“特”字，这是省委办公厅给离休干部定制的，防滑鞋底用的是军用橡胶，一双能抵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
“连城，忙着呢？”陈岩石的声音洪亮，老远就打招呼，走到近前时，孙连城才发现他布袋子里装的不是菜，而是一摞《检察日报》，头版头条是陈海的报道——《反贪尖兵陈海：三年查处处级干部二十七人》。照片上的陈海穿着检察制服，胸徽在阳光下闪着光，肩章是二级高级检察官，这级别对应行政副厅级，可他今年才三十八岁，比同期进检察院的人快了整整十年。
“陈老，陈局长这报道写得扎实。”孙连城递过一瓶矿泉水，目光落在报纸角落的通讯员名字上——是省检察院办公室主任，按规矩，这种级别的报道轮不到主任亲自动笔，除非有特殊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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