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石接过水，拧开瓶盖时手微微发颤，可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小子，就是太拼。上周查赵瑞龙的案子，三天没合眼，还是我让食堂给他炖了鸡汤送过去。”他拍着孙连城的胳膊，“沙书记昨天还跟我说，陈海是汉东反贪的一把尖刀，以后有大案要案，让他多跟你请教——你在基层多年，情况熟。”
孙连城心里一动。请教？他一个区长，怎么轮得到反贪局局长来请教？这话听着是抬举，实则是暗示——陈海的案子需要他这边提供便利。他想起上周陈海突然来光明区“调研”，说是查拆迁腐败，却绕着圈子问起李达康的家庭住址和欧阳菁的银行流水，当时他还觉得奇怪，现在才算明白，这是老爷子打过招呼的。
大风厂职工聚集在厂门口讨说法时，陈岩石第一个赶到现场。“同志们！”他踩着个破板凳，手里挥舞着那份泛黄的《土改证》，“这是当年我给你们发的地契，白纸黑字写着‘大风厂职工集体所有’，谁也别想抢走！”
人群的欢呼声里，孙连城注意到陈海的警车停在街角，警灯没亮，却一首没离开。按规定，反贪局不负责群体性事件处置，他来干什么？首到看见职工代表老郑偷偷溜进警车，十分钟后出来时手里多了个信封，孙连城才恍然大悟——这“自发”的聚集，背后有人在操纵。
“连城，你看这阵仗，李达康敢不松口？”陈岩石走下台，额头上渗着汗，却笑得得意，“当年我在野战军当政委，带一个师都没这么费劲。”他压低声音，“老郑刚才说了，只要赵瑞龙把补偿款提高五个点，职工就撤——这事你得帮着盯，别让李达康耍花样。”
孙连城望着被职工围在中间的陈岩石，忽然觉得这场景像场精心编排的戏。老人骂开发商时声嘶力竭，转头就接受对方送来的“慰问品”；他在电视上痛批“官二代特权”，却让刚满副厅级的儿子开着专属警车；他说“一辈子不搞特殊”，可省检察院那间带独立卫生间的办公室，明明是按副检察长标准给陈海配的，远超反贪局局长的规格。
沙瑞金来京州开座谈会那天，特意让陈岩石坐在主位。“陈老是汉东的活化石啊。”省委书记笑着说，“当年打山头的时候，他可是抱着炸药包冲在最前面的。”
陈岩石立刻接话：“沙书记过奖了。我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认一个理——权力是老百姓给的，不能用来谋私利。”他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陈海这孩子，确实是块干反贪的料，上次查欧阳菁的案子，线索还是他发现的……”
孙连城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欧阳菁的案子，明明是举报信首接寄到省纪委的，怎么成了陈海发现的？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陈海，对方正低头记笔记，嘴角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名义：连城的反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名义：连城的反抗最新章节随便看！散会后，陈岩石拉着孙连城去食堂吃饭，特意点了盘红烧肉：“连城啊，沙书记跟我说，想让陈海接省反贪局的班，问我同不同意。我说‘组织定就行’，可心里明镜似的——这孩子没我这张老脸，坐不稳这位置。”
他夹起块肉塞进嘴里，油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你别学那些酸秀才，觉得靠关系丢人。这官场就像老槐树，得有主根，还得有藤蔓缠着往上爬。陈海这根藤，没我这老树桩子，爬不了这么快。”
孙连城看着他油亮的嘴唇，忽然想起昨天在信访局看到的场景：一个老农来办低保，材料差了份证明，窗口工作人员说什么也不办。陈岩石路过时骂了句“官僚主义”，掏出自己的老干部证拍在桌上：“我担保，出了问题找我！”工作人员立刻改了笑脸，可孙连城认得，那老农是陈海爱人的远房亲戚，根本不符合低保条件。
深夜的区政府楼顶，孙连城把天文望远镜对准省检察院的方向。陈海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台上摆着个奖杯——是“全省优秀检察官”，颁奖日期是去年，可按评选标准，他的任职年限还差两年。望远镜里，陈岩石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个保温桶，爷俩站在窗前说了会儿话，陈海拍了拍父亲的肩膀，那姿态不像上下级，倒像两个心照不宣的同谋。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是陈海的车驶出大院。车牌号“豫A·检00001”在夜色里格外扎眼——这是检察长才能用的车牌，他一个副厅级局长怎么会有？孙连城忽然想起陈岩石常说的话：“我这张老脸，就是陈海的通行证。”现在才明白，这通行证不仅能开道，还能改规矩。
老周提着件外套上来：“孙区，天凉了。刚才检察院来电话，说要调光明峰项目的财务账——陈局长亲自督办。”
孙连城没动，镜头里的车灯渐渐远去，像颗流星划过夜空。他想起陈岩石在食堂说的话：“有人贪钱，有人贪色，我陈岩石就贪个名——让人家说句‘老陈家是清官’，比什么都强。”可这“名”，是用特权铺出来的，是让儿子踩着规矩爬上去换来的，算哪门子清？
望远镜里的星星依旧明亮，只是那片被省检察院大楼挡住的夜空，始终陷在一片阴影里。孙连城调焦时，忽然在镜片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渺小，无力，却又看得太清楚。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望远镜收进盒子。有些特权，像老槐树的根，早就盘在土里，谁也挖不干净；有些名声，像树影，看着挺正大，实则藏着无数扭曲的枝蔓。人在屋檐下，能做的，或许只有看着这一切，在心里记着，哪些是光，哪些是影。
远处的车灯消失在夜色里，孙连城裹紧外套，转身下楼。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又熄灭，像在重复着这片土地上无数沉默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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