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石用软布擦拭着案头的紫檀木盒时，指腹蹭过锁扣上的新铜痕。这锁是托人仿的明代样式，钥匙孔里还沾着抛光膏——昨天赵瑞龙的秘书送来时，特意叮嘱“这盒子做旧花了三天，保证看不出新痕”。
盒里躺着的《金刚经》正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是他让保姆用湿抹布裹了整夜闷出来的。书页上的“唐代写本”字样，出自市书法协会主席之手，对方昨天还打电话来：“陈老，那幅字的润笔费，能不能从‘古籍保护基金’里走？”
他没接话，转而着经卷末尾的印章。这方“岩石藏书”的印，是上周刚刻的，刻章师傅说“这石料是青海玉，看着像老田黄”，他塞给对方一个红包。
省博物馆的馆长第三次来电话时，陈岩石正对着镜子整理中山装。领口的磨损是特意找人磨的，袖口的补丁用的是新布料——这样既显得朴素，又不会真的寒酸。“王馆长，那本宋版《孟子》我考虑好了，捐！”他对着话筒提高音量，故意让客厅里的记者听见，“不过有个条件，得给我办个捐赠仪式，邀请沙书记参加。”
挂了电话，他翻开那本“宋版《孟子》”，内页的字迹是复印的，但这不妨碍他在捐赠清单上写“估值三百万”，反正博物馆的鉴定报告，是他托老战友写的。
仪式当天，陈岩石抱着锦盒走进博物馆时，闪光灯亮得晃眼。他故意让盒子从怀里滑了一下，记者们立刻围上来拍——照片登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标题是“老党员陈岩石倾囊相赠，珍贵古籍回归博物馆”，配图里他的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没人注意他皮鞋的鞋底是进口橡胶。
沙瑞金握着他的手说“陈老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陈海站在人群里，正和博物馆的副馆长握手。那副馆长上周刚把女儿安排进市检察院，编制是陈海帮忙办的——作为回报，对方承诺“捐赠仪式的宣传费用，全从博物馆经费里出”。
晚宴上，王馆长敬他酒：“陈老，那本《孟子》的保险费，我们按三百万算的，每年保费十万，从古籍保护专项里列支。”
周曼的儿子提着个布袋子上门时，陈岩石正在给一本《金刚经》做虫蛀。他用镊子夹着细铁丝，在书页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动作熟练得像在绣花。“陈叔，您要的‘老宣纸’弄来了。”年轻人把袋子放在桌上，里面的纸泛着黄，边角却齐整得不像旧物。
“多少钱？”陈岩石头也不抬。
“赵总说不要钱，还让我带句话，光明峰那块地的审批……”
“下周就办。”陈岩石打断他，从书架上抽出本《资治通鉴》，翻开中间挖空的书页，里面是叠房产证，“把这个拿去，安置房小区的商铺，挑个最大的。”
年轻人刚走，陈海就来了。他手里拿着份案卷，摔在桌上：“爸，赵瑞龙的公司被举报偷税，我压不住了。”
陈岩石放下镊子，指着那本做旧的《金刚经》：“明天把这个送到市纪委张书记家，就说是我给他留的。他爹当年跟我在林城剿匪，最爱收集佛经。”他顿了顿，“顺便告诉张书记，陈海最近在查一个大案，需要他多指点。”
陈海的眼睛亮了：“您是说……我能进专案组？”
“不然我弄这些废纸干什么？”陈岩石敲了敲《金刚经》，“张书记爹的忌日快到了，送本佛经比送钱体面。等你进了专案组，以后想查谁查谁，这才是实权。”
父子俩说话时，保姆端来夜宵，脚步轻得像猫。她看着满桌的“古籍”，想起昨天在垃圾桶里捡到的快递单——寄件人是“仿古工艺品厂”，收件人写着“陈老”，商品栏填着“仿真宋版书十套”。
汉东古籍保护协会的办公室里，会计正对着账本叹气。“陈老，这月的‘古籍修复费’又超了，光那本《金刚经》就报了二十万，可修复师说根本没见过这本书。”
陈岩石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转着两颗核桃，送的人说是“明代宫廷遗物”。“让你报你就报，哪来那么多话？”他指着账本上的“捐赠收入”，“山水集团刚捐了一百万，够你报半年的。”
会计还想说什么，却被突然进来的沙瑞金打断。“陈老在忙？”省委书记的目光扫过满桌的古籍，“听说您为了保护这些老东西，把养老钱都投进去了？”
陈岩石立刻站起来，往沙瑞金手里塞了本线装《论语》：“这是光绪年间的刻本，我花五十万收的，打算捐给希望小学，让孩子们也学学老祖宗的智慧。”
沙瑞金翻开书页，里面夹着张照片——陈岩石在希望小学给孩子们讲古籍，背景里的教学楼崭新，横幅写着“山水集团捐建”。他哪里知道，这栋楼的工程款里，有三十万变成了陈岩石手里的“古籍收购费”。
“陈老真是活雷锋。”沙瑞金笑着说，“陈海的事我听说了，进专案组的事，我跟省纪委打了招呼。”
陈岩石的核桃转得更快了：“还是金子懂我！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些老书，还有……看着年轻人有出息。”他拍了拍沙瑞金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既显亲昵又不失分寸。
送走沙瑞金，陈岩石立刻给赵瑞龙打电话：“光明峰的地，明天让你秘书去办手续。对了，告诉你那修复师，下次报账单时，把《金刚经》改成《道德经》，省得会计起疑。”
挂了电话，他走到书架前，抽出本真的古籍——是1953年的《干部必读》，纸页脆得像饼干。这是他唯一真正收藏的老书，扉页上的钢笔字己经褪色：“为人民服务，不搞特殊化”。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把书塞回最底层，上面压满了仿真的宋版书。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古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块被虫蛀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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