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在架设天文望远镜时,收音机里正播报祁同伟自杀的新闻,主播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天气预报:“汉东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于今日凌晨在孤鹰岭畏罪自杀……”
望远镜的镜头对准猎户座,参宿西的红光在镜片里忽明忽暗,像祁同伟留在档案照片里的眼神 —— 年轻时锐利,中年后浑浊,最后只剩片死寂。孙连城转动调焦轮,星轨在视野里拉出细长的光带,忽然觉得这轨迹和祁同伟的人生太像,看似自由,实则早被无形的引力捆住。
孙连城翻开祁同伟的干部档案。最上面的《公务员登记表》是手写的,钢笔字有力得能透纸背,“家庭成分” 栏填着 “贫农”,字迹被反复描过,墨团像块没洗干净的泥渍。
“孙区,这是刚从省厅转来的补充材料。” 档案管理员抱着个纸箱进来,里面装着祁同伟在乡镇司法所的申诉信,信纸边缘卷得像波浪,“听说祁厅长当年写了三十多封,全被退回来了,理由是‘内容重复,不予受理’。”
孙连城展开其中一封,日期是 1985 年冬,墨迹里混着冰碴的痕迹 —— 显然是在零下几度的宿舍里写的。“…… 司法所所长将扶贫款挪用购买小轿车,我多次反映无果,反被指派扫厕所…… 恳请组织调查,还我公道……” 结尾的签名被泪水泡得发涨,“祁同伟” 三个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像条没尽头的路。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到光明区时,撞见祁同伟在信访局门口抽烟。那时祁同伟还是省检察院的副处长,穿着洗得发白的检察服,裤脚沾着乡下的泥。“孙区长,” 他递过来支烟,“这地方的信访窗口太矮,老百姓得弯腰办事,像不像咱们这些人的处境?”
当时孙连城只当是句玩笑,现在看着档案里的申诉信才懂,那句玩笑里裹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疼。纸箱底层压着张泛黄的《汉东日报》,头版是祁同伟在大学辩论赛上的照片,胸前的 “最佳辩手” 奖章比现在的警监肩章还亮,背景里举着 “加油” 牌子的女生,眉眼像极了陈阳。
“听说祁厅长当年追过陈老的女儿。” 管理员收拾纸箱时,指甲划过份《干部任免审批表》,“陈老坚决反对,说‘农村来的配不上我闺女’,后来祁厅长就娶了梁书记的女儿。”
孙连城的指尖停在审批表的 “家庭关系” 栏,“配偶” 处填着 “梁璐”,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和 “本人签名” 栏里的 “祁同伟” 判若两人。
光明峰项目的审计报告堆在桌上,其中一页贴着山水集团的转账凭证,收款方是 “汉东省政法干部培训中心”,金额正好是祁同伟女儿出国留学的费用。孙连城捏着纸页的手发颤,忽然想起祁同伟在区政府食堂说的话:“孙区长,你信吗?我女儿长到十五岁,我从没陪她过过一次生日 —— 不是不想,是不敢。”
那时孙连城正对着《光明峰夜景灯光方案》发愁,名义:连城的反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名义:连城的反抗最新章节随便看!李达康要求必须用进口灯具,预算比市场价高了三百万,付款方正是山水集团。“祁厅长日理万机。” 他敷衍着,没看见祁同伟端着餐盘转身时,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像根绷紧的弦。
现在想来,那些看似平常的对话里,全是藏不住的破绽。祁同伟在酒局上替他挡酒时说 “孙区太耿首,不适合这地方”;在常委会上支持他保留王桂香的悼念室时说 “有些事,总得有人扛着”;甚至在他被李达康当众羞辱时,偷偷塞给他张纸条:“别硬碰,留着青山在”。
老周端着保温杯上来时,孙连城正把天文望远镜对准孤鹰岭的方向。夜色里的山影像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那个曾经喊着 “公平正义” 的青年。“孙区,陈老刚才来电话,说祁同伟是‘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老周的声音里带着犹豫,“可我听公安厅的老同事说,祁厅长在乡镇时,把自己的工资全捐给了希望小学,还帮三个孤儿凑齐了大学学费。”
信访局的玻璃被台风刮碎后,孙连城临时搬来张旧办公桌接待群众。王桂香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时,裤脚还沾着田里的泥:“孙区,听说那个祁厅长死了?就是当年帮我讨回拆迁补偿款的那个……”
“您认识他?”
“咋不认识?” 老太太从布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十年前我去省厅上访,是他把自己的工资给我垫了路费,说‘老人家,别灰心,总有说理的地方’。” 信封里的钱早己花完,只剩张字条,字迹和档案里的申诉信如出一辙:“王桂香同志,您的问题己转光明区处理,请相信政府。”
孙连城的喉结动了动,想起祁同伟在酒局上的样子。赵瑞龙搂着开发商灌他酒,他笑着一饮而尽,说 “只要项目合法,喝死也值”;李达康拍着他的肩膀说 “同伟,光明峰的安防工程交给你弟弟的公司做”,他点头说好,转身却让公安厅的审计组盯紧了每个环节。
那些看似 “同流合污” 的瞬间,或许藏着另一种挣扎 —— 就像信访窗口前弯腰的群众,不是愿意低头,是想弯腰走过这道坎,走到能站首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祁同伟在孤鹰岭最后通话里的话:“我祁同伟是黑,可我至少不装!” 这话像面镜子,照出陈岩石中山装里的算计,照出李达康公文包里的香水味,照出所有戴着 “清廉”“改革” 面具的人,在权力场里的装腔作势。
“孙区,省纪委的人来了,说要调祁厅长在光明区的所有审批材料。” 老周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还说…… 您当年给大风厂职工凑安置费,卖了父亲留下的相机,这事祁厅长在忏悔书里提了,说‘孙连城是个好人,可惜太傻’。”
老周递来份《祁同伟忏悔书》的复印件,是省纪委内部流传出来的。“…… 我跪下去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我不后悔,至少我让妹妹读完了大学…… 如果有来生,我想回到 1982 年的汉东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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