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在煮茶时，程度的皮鞋声从走廊尽头传来。那声音很有特点，鞋跟敲在水磨石地面上，不急不躁，像在丈量着什么。他把紫砂壶盖轻轻合上，水汽顺着壶嘴袅袅升起，在窗玻璃上蒙出层薄雾。
“孙区，还没休息？” 程度的笑声从门口飘进来，带着股刚拆封的茶叶味。他手里拎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茶几上时，红木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赵总托我带的明前龙井，说是今年的头采。”
孙连城的目光落在木盒的锁扣上，黄铜的质地磨得发亮，像程度手腕上那块戴了多年的劳力士 —— 表盘里的日历窗总是停在 “15” 号，他说 “这数字吉利”，却没人知道那是他第一次收礼的日子。
程度泡茶的手法很讲究，茶匙在白瓷盖碗里转得均匀，碧绿色的茶叶在热水里舒展，像群刚睡醒的鱼。“孙区，祁厅长的事，省里查得紧。” 他把茶盏推过来，杯沿的茶沫吹得干干净净，“听说纪委找您了解情况了？”
茶盏里的热气熏得孙连城眼眶发潮，他想起昨天在档案馆看到的场景：程度的名字出现在祁同伟的通话记录里，凌晨三点的通话时长是七分二十八秒，和山水集团转账给政法干部培训中心的时间，只差了三分钟。
“就问了些光明峰安防工程的事。” 他呷了口茶，龙井的清甜里藏着点涩，像程度此刻的笑容，“程度局长在公安系统多年，应该比我清楚，祁厅长对工程质量要求严，每次督查都带着测厚仪。”
程度的茶匙顿了顿，热水在盖碗里晃出涟漪：“孙区说笑了，我哪敢跟厅长比。不过……” 他压低声音，“听说高小琴的案子牵扯到李书记，您在常委会上可得多留心。”
这话像片茶叶，沉在茶盏底，看似轻飘飘，实则压着分量。孙连城想起上周的常委会，程度作为市局副局长列席，李达康说 “光明峰的夜景工程必须加快” 时，他偷偷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只谨慎的猫。
茶水间的挂钟敲了九下，秒针移动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程度忽然笑了，指着墙上的《光明区干部值班表》：“孙区总值夜班，难怪赵总说您‘两袖清风’—— 换了别人，早把这活儿推给副手了。”
孙连城的指尖划过值班表上自己的名字，墨迹被茶水洇过，边缘有点模糊。“老周最近家里有事，年轻人又扛不住熬夜。” 他望着窗外的信访局，灯光下的窗口依旧矮矮的，像个没说出口的隐喻，“再说，夜里安静，适合看星星。”
程度的目光跟着飘过去，警灯在信访局门口闪了两下，是他安排的巡逻车。“孙区还在看那台望远镜？” 他想起上次来汇报工作，撞见孙连城对着星空笔记本来回算，公式写得密密麻麻，“听说您算出了颗新彗星？”
“只是小行星而己。” 孙连城合上茶盖，瓷片碰撞的轻响像把钥匙，“比不了程度局长的‘吉利数字’，能在表盘上记一辈子。”
程度在光明区公安分局的档案室翻到那份《大风厂治安简报》时，孙连城正站在窗边看雪。六角形的雪花落在 “拆” 字红漆上，融成小小的血珠，像那年护厂队员流的血。
“孙区，您要的材料找到了。” 程度把卷宗放在桌上，金属夹碰出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五年前的案子，当时祁厅长还在省检察院，亲自督办的。”
卷宗的牛皮纸封面有点受潮，“绝密” 两个字的印章晕得发蓝。孙连城翻开时，指腹蹭过份《询问笔录》，被询问人是蔡成功，签名处的指纹按得特别用力，纸页都皱了。“当时程度局长也在？” 他指着笔录末尾的 “在场民警” 栏，程度的名字后面，跟着个潦草的 “代” 字。
“帮同事代签的。” 程度的手插在警服口袋里，指尖把着打火机的砂轮，“那天正好轮到我值勤，蔡成功闹得凶，说‘不给说法就跳楼’，还是祁厅长亲自劝下来的。”
孙连城的目光停在卷宗夹着的张照片上：蔡成功被两个警察架着，裤脚沾着机油，背后的厂房浓烟滚滚，而人群里的程度，正把个信封塞给穿保安服的男人，动作快得像在做贼。
“这保安后来去哪了？”
程度的砂轮 “咔嗒” 响了声：“好像辞职了，听说去了山水集团当保安队长，去年还跟我喝过酒，说‘多亏当年程度哥帮忙’。” 他忽然笑了，“孙区查这么细，是准备写回忆录？”
窗外的雪下得紧了，把光明峰的塔吊裹成个模糊的白影。孙连城想起昨天在信访局见到的王桂香，老太太捧着祁同伟的遗像，说 “当年要是没有祁厅长，我的拆迁款怕是到死都拿不到”，而卷宗里的《补偿款发放表》上，签字的 “见证人” 正是程度。
“就是觉得这案子办得扎实。” 他把照片塞回卷宗，金属夹夹得有点紧，“不像现在的有些事，表面光鲜，里子早烂了。”
程度的打火机 “啪” 地打着，火苗在他眼里跳了跳：“孙区是指李书记的亮化工程？赵总说那批进口灯具，其实是贴牌的假货，报关单都是伪造的。” 他凑近了些，烟味混着龙井的香，“这事我有证据，您要是想……”
“喝茶吧。” 孙连城打断他，把重新沏好的茶推过去，“雪天喝龙井，有点寒，下次带点普洱来，暖胃。”
程度的手指在茶盏沿转了圈，没说话。档案室的挂钟走得很慢，秒针每动一下，都像在卷宗上敲了个印，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全封进了牛皮纸的褶皱里。
“孙区还记得这棵老槐树吗？” 程度指着被烧得焦黑的树干，树洞里塞着个足球，是当年护厂队员的孩子留下的，“祁厅长当年在这树下劝过蔡成功，说‘相信政府，会给你们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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