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的脚踩在积雪上，咯吱声里混着玻璃碎片的脆响。他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冬夜，自己也是站在这里，看着祁同伟把件军大衣披在冻得发抖的老工人身上，程度就站在不远处，手里的电筒光打在 “大风厂” 的招牌上，把 “风” 字的最后一笔照得发亮。
“后来蔡成功还是跑了。” 程度踢开脚边的铁皮罐，里面的烟头撒了一地，“听说在国外过得不好，天天看汉东的天气预报，说‘就想知道雪化了没’。”
孙连城的目光落在树洞里的足球上，皮质的表面冻得发硬，上面的签名被烟火熏得只剩轮廓，像祁同伟在孤鹰岭最后看的那颗星。“程度局长，” 他忽然开口，“您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就像这雪地？走得急了，脚印深，容易陷进去；走得慢了，又怕被新雪盖住，没人知道你来过。”
程度的警靴在雪地上碾出个圈，冰碴子溅到裤腿上：“孙区是个聪明人，可惜太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 U 盘，塞进孙连城手里，“这是山水集团的安防验收报告，签名是我代的，但实际施工的，是祁厅长弟弟的公司。”
U 盘的金属壳冻得刺骨，像程度此刻的眼神。“为什么给我？”
“祁厅长死前给我发过条短信。” 程度望着光明峰的方向，塔吊的灯光在雪雾里忽明忽暗，“就西个字：‘保孙连城’。” 他笑了笑，笑声被风吹得散，“我这人脸皮厚，贪过，也黑过，但欠人的，总得还。”
孙连城捏着 U 盘的手指陷进雪里，冰冷顺着指缝往上爬，像条蛇，缠住了多年前的某个瞬间 —— 他被李达康当众骂 “懒政” 时，程度悄悄递过来张纸巾，说 “孙区，擦擦汗”，而那纸巾的牌子，和祁同伟办公室的一样。
警车里的电台突然响了，是市局的通知：“各单位注意，省纪委工作组即将抵达光明区，请做好配合准备。” 程度的对讲机响了两声，他按住没接，只是看着孙连城，眼里的犹豫像团没烧透的煤。
“回去吧。” 孙连城把 U 盘塞进警服内袋，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金属壳慢慢变热，“别让工作组等急了。”
程度没动，首到远处传来车队的警笛声，才转身走向警车。雪地上的脚印很深，两行并行着，到警戒线那里突然分开，像条没走完的路，在雪地里延伸出两个方向。
孙连城回到区政府时，紫砂壶还温着。他把程度带来的龙井倒进铁皮罐，和自己的普洱放在一起，两种茶叶的香气在罐子里慢慢融，像两个世界的人，终于在某个角落找到了共存的方式。
老周进来添煤时，炉膛里的火苗跳得正欢，映得他满脸通红：“孙区，纪委的人在会议室等您，程度局长也在，说有重要情况汇报。”
孙连城把那个 U 盘放进档案袋，和祁同伟的申诉信、大风厂的补偿款发放表放在一起。袋口的绳结打得不松不紧，像在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他想起程度在雪地里说的话：“祁厅长说您是个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
——
市政法系统的新年舞会上，赵东来的舞步踩得比谁都准。张倩穿着香槟色晚礼服，裙摆扫过他的漆皮皮鞋时，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揽住她的腰，旋转的角度刚好让两人的影子落在主席台——那里坐着张书记和几位常委，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在他们身上。
"东来哥跳得真好。"张倩的指甲划过他的西装纽扣，金扣上的缩写"ZD"被得发亮，"我爸说，下周的党组会就讨论你的副局级任命。"
赵东来的嘴角弯出标准的弧度，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里的祁同伟。对方正独自喝酒，军用水壶里的茶水混着烈酒，喉结滚动的频率和舞池里的节拍格格不入。几年前祁同伟还是省检察院副检察长时，曾在酒桌上拍着他的肩膀说"小赵，仕途要一步一个脚印"，那时他只当是过时的唠叨。
舞曲换成慢三时，赵东来故意带着张倩经过祁同伟的桌子。"祁厅长也跳支舞？"他的皮鞋尖擦过祁同伟的军用水壶，"张书记说您当年在大学是舞王，怎么现在不跳了？"
祁同伟没抬头，酒液在壶口晃出涟漪："老了，跳不动了。"他的目光落在张倩胸前的翡翠吊坠上，那是去年拍卖会上拍出八千万的"帝王绿"，和林薇薇戴过的那只手镯同属一个系列，"赵科长年轻有为，以后这舞台就是你们的了。"
"科长"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像根针戳在赵东来的体面里。他笑着举杯，手臂却绷得发紧："还得多靠张书记和祁厅长提携。"转身时，故意让张倩的裙摆扫倒了祁同伟的椅子，金属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像在撕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舞会散场时，孙连城在停车场看见赵东来的车。后备箱敞开着，几个保镖正往里搬礼物——爱马仕的铂金包堆成小山，最上面的礼盒印着"山水集团"的logo，里面是套钻石首饰，和张书记办公室保险柜里的那套"廉政模范"奖杯摆在一起，讽刺得让人喉咙发紧。
赵东来的办公室摆着个巨大的玫瑰瓶，九十九朵蓝色妖姬插在水晶瓶里，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在《公安干部任免条例》上，洇湿了"德才兼备"西个字。孙连城来送光明峰的安防整改方案时，正撞见他对着张倩的照片傻笑，相框背面的赠言写着"东来哥，等你当上局长，我们就去巴黎拍婚纱照"，字迹甜得发腻。
"孙区坐。"赵东来把照片倒扣在抽屉里，香水味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他泡茶用的紫砂壶是顾景舟的真品，上次在陈岩石的书房见过同款，只是他的壶底刻着个"倩"字，是张倩的小名。
卷宗摊在桌上，光明峰的监控分布图上，有几处被红笔圈出，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这里要加摄像头"——是张倩的笔迹，和她在《入党申请书》上的签名如出一辙。孙连城想起上周在纪委看到的材料：赵东来负责的几个项目，采购的监控设备价格比市场价高了百分之六十，供应商是张倩的表哥开的公司，注册资金只有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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