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在市公安局门口的梧桐树下站了整整一个小时，警服第二颗纽扣被手指磨得发亮。他手里捏着那份《光明峰项目安保整改方案》，封面的“程度”二字旁，有祁同伟用红笔圈出的批注：“此节需加派警力，确保工人安全”——这是老厅长被停职前，给他改的最后一份文件。而此刻，赵东来的秘书正站在办公楼台阶上，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点他：“赵局说了，这份方案不用报了，你去政治部办调令吧。”
风卷着梧桐叶落在方案上，像给“安保”两个字蒙了层灰。程度想起三天前在大风厂见到的场景：李达康站在拆迁队的推土机前，指着他的鼻子吼：“程度！你这个公安局长怎么当的？任由祁同伟的人在这里胡闹！”那时他还攥着祁同伟的军用水壶，壶里的浓茶烫得手心发疼，现在才懂，那疼痛里藏着的，是比免职更重的东西。
一、方案里的裂痕
程度和赵东来的矛盾，从那份《光明峰项目安保方案》就露了端倪。他坚持要按祁同伟定下的标准，在工地外围设三层警戒线，每层配六个荷枪实弹的特警，“赵总（赵瑞龙）的人最近在工地周边转悠得勤，得防着点”。
赵东来把方案扔在桌上时，钢笔在“特警配置”那栏划出道长长的墨痕：“程度，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光明峰是市里的重点工程，搞这么大阵仗，让老百姓看了像什么？像防贼！”他往茶杯里续水，水汽模糊了眼镜片，“沙书记刚在常委会上强调‘优化营商环境’，你这方案递上去，是想让我挨批？”
程度的手指在方案上的红批注处顿了顿——祁同伟的字迹力透纸背，像在提醒他什么。“赵局，祁厅长以前说过，”他抬起头，目光撞进赵东来镜片后的躲闪，“光明峰的地底下埋着山水集团的账，那些账要是被挖出来，比炸弹还危险。”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赵东来维持的平静。他突然笑了，笑声在办公室里弹来弹去：“祁同伟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拿他的话当圣旨？”他把方案往废纸篓里一扔，“重新做一份，特警全撤了，换成普通保安，就说是‘便民举措’。”
程度弯腰从废纸篓里捡方案时，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当年替祁同伟挡刀子留下的疤，在乡镇派出所的档案室里，歹徒的弹簧刀本来是冲祁同伟去的，是他扑过去推开了老厅长，刀尖扎进了他的腰。那时祁同伟抱着他喊“程度！撑住！”，声音里的慌，比现在赵东来的笑更真实。
最终，程度没改方案。他把祁同伟的红批注复印了一份，贴在新方案的首页，首接送到了省厅督查室。送件那天，他在楼梯间撞见赵东来和赵瑞龙的秘书低声说话，秘书塞给赵东来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度足以装下至少二十沓钞票。
“程度，你行啊。”赵东来第二天在党组会上点他的名，语气里的寒意比冰还冷，“学会绕开市局，首接找省厅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局长管不了你？”
程度没辩解，只是看着窗外——祁同伟的车正从省厅大楼里开出来，军大衣在秋风里掀起一角，像面褪色的旗。他知道，从自己捡起那份被扔进废纸篓的方案开始，就成了赵东来眼里的钉子，而这钉子，扎得越深，越能守住祁同伟留下的那点念想。
二、会议桌上的弃子
李达康在全市政法系统会议上拍桌子时，程度正坐在最后一排，手里的笔记本记着“光明峰维稳措施”，笔尖在“特警配置”那栏反复划着重线。
“市局是怎么搞的？”李达康的茶杯重重砸在桌上，茶水溅到《光明峰项目进度表》上，“昨天有群众举报，山水集团的人带着社会闲散人员，在工地门口打伤了三个讨说法的工人！你们的安保是摆设吗？”
赵东来立刻站起来，腰弯得像张弓：“李书记，这事是我失职。主要是负责安保的同志执行不力，”他的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最后一排，“程度，你来说说，为什么警戒线形同虚设？”
程度的笔记本“啪”地合上。他看着李达康镜片后的审视，想起上周在医院见到的那三个工人——其中一个是王桂香的儿子，额头缝了七针，绷带里渗着血，“赵总的人拿着钢管冲进来，我们的人想拦，被程度队长拦住了，说‘等赵局指示’。”
“我没拦。”程度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我让特警上前制止时，赵局的电话来了，说‘先别动，等我和李书记汇报’。这一等，人就被打伤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赵东来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程度，听我的，别激化矛盾，沙书记那边我去沟通……”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赵东来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在桌下攥紧了拳头。李达康的目光在程度和赵东来之间转了个圈，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好啊，很好。一个说‘等指示’，一个说‘别激化’，合着受伤的工人就该白挨揍？”
程度的录音笔还在播放，赵东来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几个工人是祁同伟的人鼓动来的，正好借机敲打一下老祁的残余势力……”
“够了！”李达康猛地一拍桌子，茶杯盖弹起来，在地上摔成了三瓣，“赵东来，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原则？程度，你是怎么执行命令的？看着老百姓被打，你这个公安局长（程度当时是分管治安的副局长）当得称职吗？”
程度的喉结滚了滚。他知道李达康这话是说给赵东来听的，却把他也卷了进去——在这场博弈里，他和赵东来都是棋子，只是赵东来选了李达康和沙瑞金的棋盘，而他还守着祁同伟留下的那方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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