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康书记，”孙连城放下茶杯，声音很轻，“光明峰的拆迁户里，有个叫王桂香的老人，儿子去年在丁义珍引进的项目工地上出了事故，赔偿款到现在没拿到。她不肯拆，不是要价高，是想让政府先解决她儿子的事。”
“这种事也要我教你？”李达康的脸色沉了下来，“先答应她！拆了再说！等项目起来了，还缺那点赔偿款？孙连城，你就是太死板，眼里只有一棵树，看不到整片森林！”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光明峰，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我告诉你，这片土地，五年后会是什么样？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到时候老百姓只会记得，是我李达康把光明区带起来的！谁会记得王桂香？谁会记得你今天的这点难处？”
孙连城忽然明白了。在李达康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王桂香的眼泪，他孙连城的难处，甚至那些被强拆的房屋、被挪用的公款，都只是通往“政绩”的垫脚石。而他自己，永远站在金字塔尖，接受鲜花和掌声，至于垫脚石上的血和泪，自有“办事不力”的下属去擦。
“对了，还有个事。”李达康像是忽然想起，“昨天沙书记路过光明区信访局，说窗口太矮，老百姓办事得蹲着——这事你怎么处理的？”
孙连城心里一紧：“我……我让办公室买了些小竹凳，先应付一下。区里实在没经费改造，申请报告上周就报上去了……”
“应付？”李达康猛地转过身，眼里的温和荡然无存，“孙连城！你就是这么对待老百姓的？用几个破竹凳应付？我看你这个区长是当腻了！限你三天，必须把信访窗口改好，钱不够就从办公经费里挤，挤不出来就自己想办法——别跟我说你没钱，我不信！”
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忽然回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忘了告诉你，沙书记把这事记在心上了。改好了，是你应该做的；改不好，你知道后果。”
从市委出来，孙连城在路边站了很久。正午的太阳晒得柏油路面冒热气，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司机老周把车开过来，见他脸色惨白，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孙区，您脸色不对，要不先回办公室歇会儿？”
孙连城摇摇头，拧开瓶盖灌了半瓶，水顺着下巴流进衬衫，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先去光明峰拆迁区，找王桂香。”
王桂香的家在半山腰，一间低矮的平房，墙上贴着她儿子的遗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工装，笑得一脸憨厚。老人坐在门槛上择菜，见孙连城来了，把菜篮子往旁边一推，站起身就往屋里走：“我不拆！除非你们把我儿子的赔偿款给我！”
“王阿姨，您听我说……”孙连城想跟进去，被老人的邻居拦住了。
“孙区长，您就别逼她了。”一个戴草帽的汉子叹道，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名义：连城的反抗 “她儿子走的时候，丁义珍答应给五十万赔偿，结果人跑了，钱也没了。这房子是她儿子小时候亲手盖的，她哪舍得拆？”
孙连城望着那间平房，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父亲是老教师，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当官别贪，办事凭良心，比什么都强。”可现在，他这个“凭良心”的官，却要逼着一个失去儿子的老人拆房子，还要挪用专款去填别人挖的坑。
他掏出手机，给区财政局长打了个电话：“老王，光明峰的拆迁专款，先挪七百万到大风厂的账户上。手续……你先做着，责任我来担。”
电话那头的王局长惊呼：“孙区，这不行啊！挪用专款是要掉乌纱帽的！”
“掉就掉吧。”孙连城挂了电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下午三点，七百万到账的消息传到市委，李达康的秘书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满意：“孙区，达康书记说了，你这次还算有点担当。拆迁的事抓紧，别掉链子。”
孙连城没说话，挂了电话。他坐在王桂香家对面的石头上，看着老人抱着儿子的遗像抹眼泪，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夕阳把山影拉得很长，老人的影子和房子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个巨大的问号。
回到区政府时，天己经黑了。办公室的灯亮着，小王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孙区，这是信访窗口改造的预算，最低也得二十万。还有，拆迁队的人说，王桂香家……”
“我知道了。”孙连城接过文件，没看，“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拉开抽屉，拿出昨晚捡的那块石头，又摸出那个三百块的滤光镜。窗外的夜空很干净，能看到猎户座的腰带——三颗亮星排成一条首线，像上帝在黑布上钉的钉子。
他忽然想起李达康在会议室里的话：“谁会记得王桂香？”
或许真的没人记得。但此刻，孙连城觉得，王桂香的眼泪，他口袋里的石头，还有天上的星星，都比李达康口中的“政绩”更真实。
他把滤光镜架在石头上，对着夜空。星光透过镜片，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像一层薄薄的雾。他知道，明天他还得去逼王桂香拆房子，还得想办法凑那二十万改造费，还得应付李达康的下一个指令。
但至少此刻，在这片被权力和算计笼罩的土地上，还有一片星空属于他。那里没有“既要又要”，没有“功劳归谁”，只有一颗星星跟着另一颗星星，按自己的轨道，安静地发光。
桌上的文件被风吹得哗啦响，最上面的《信访窗口改造预算》飘落到地上，孙连城没去捡。他只是调整着滤光镜的角度，试图看清猎户座旁边那颗暗淡的星——天文学家说，那是一颗白矮星，虽然小，却比太阳密度大一百万倍。
“再小，也是颗星星啊。”他对着夜空，轻轻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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