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在信访局改造现场待了整整一天。工人正把最后一块玻璃装上窗口，他伸手比了比高度，刚好到成年人的腰部——这二十万改造费，最终是从区里的防汛经费里挤出来的。
“孙区，您看这行不？”施工队长递过来一支烟，“李书记要是再挑刺，咱就真没办法了。”
孙连城摆摆手，没接烟。他望着信访局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忽然想起上周审计局送来的报告：京州城市银行有三笔违规贷款，总额高达五千万，借款人都是“欧阳菁的关系户”。
“欧阳菁……”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嚼着一颗带刺的枣。
下午的全市金融工作会议，李达康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投影幕布上放着审计局的报告，三笔违规贷款的明细赫然在目，其中一笔流向了赵瑞龙的关联公司。
“同志们！”李达康猛地一拍桌子，茶杯盖弹起来撞到杯身，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就是典型的以权谋私！银行是国家的银行，不是某些人的私人金库！必须严查！”
他的目光扫过坐在角落的城市银行行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行长，这三笔贷款，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违规发放？是不是有人打招呼？”
王行长满头大汗，支支吾吾：“是……是有些特殊情况，借款人说……说跟您认识……”
“跟我认识？”李达康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谁跟你说的？你让他站出来！我李达康什么时候为私人打招呼？！”他走到幕布前，指着赵瑞龙公司的名字，“赵瑞龙算什么东西？他的贷款违规，就按规矩办，该追的追，该抓的抓！”
【演得真像。】孙连城坐在后排，看着李达康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寒意。他上周去银行核实，信贷员私下告诉他：“欧阳菁副行长亲自打的电话，说‘达康书记那边打过招呼，让快点批’。”
会议开到一半，李达康宣布成立“专项调查组”，组长由纪委书记担任，副组长……他顿了顿，点了孙连城的名：“孙连城，你分管过财政，懂业务，加入调查组，给我查清楚，有没有干部牵涉其中！”
孙连城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查，就得查到欧阳菁头上；不查，就是“失职”。
【李达康这是把我当枪使。】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问号。【查到欧阳菁，他可以说“不知情”；查不到，就是我“办事不力”。】
调查组第一次开会，王行长就交来了“自查报告”，把责任全推给了两个己辞职的信贷员。“都是下面的人违规操作，欧阳副行长只是正常审批，不知情。”他说着，偷偷看了孙连城一眼。
孙连城没说话，翻着贷款档案。其中一笔给“山水集团”的贷款，抵押物是光明区的一块工业用地——那块地明明是丁义珍违规出让的，早就被冻结了，怎么可能用来抵押？他拿起档案袋里的评估报告，签名处赫然写着“欧阳菁”。
“王行长，这块地的评估，欧阳副行长亲自去看过？”孙连城指着档案问。
王行长的脸瞬间白了：“这……可能是下面的人代签的……”
“代签？”孙连城冷笑，“银行的规定，副行长审批必须亲笔签名，你当我不懂？”
正说着，李达康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连城，调查组的进度要加快，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别影响银行的正常工作。”
孙连城握着手机，走到窗边。远处的城市银行大楼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忽然想起去年的事：欧阳菁想让儿子出国留学，需要一大笔钱，没过多久，就有一家跟李达康关系密切的企业，“赞助”了三十万“教育基金”。
【这就是“不知情”？】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李达康的名字，心里像堵着一团棉絮。【全市谁不知道欧阳菁是他老婆？谁不知道她在银行里说了算？可他呢？每次开会都喊“廉洁自律”，转头就让欧阳菁拿着他的名头搞特殊。】
调查组的第二次会议，纪委书记私下找孙连城谈话：“连城啊，欧阳副行长那边……就算了吧。达康书记的意思，抓两个经办人就行，别扩大影响。”
“那三笔贷款，损失的是国家的钱。”孙连城皱着眉。
“国家的钱重要，稳定更重要。”纪委书记拍着他的肩膀，“你想想，要是真查出欧阳副行长有问题，达康书记的面子往哪儿搁？京州的工作怎么开展？”
孙连城忽然明白，李达康的“廉洁”，从来都是给别人看的。他可以容忍老婆用他的名声谋私利，只要不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他可以在会议上把“规矩”喊得震天响，私下里却默许“特殊待遇”——这就是他的生存哲学：既要当清官，又要享特权。
事后，孙连城没回家，让老周把车开到了城市银行楼下。大楼的灯还亮着，欧阳菁的车刚开出来，车牌号是“京A·88888”——这是京州市政府的公务用车，按规定，家属不能用，可她开了整整三年。
“孙区，那不是欧阳副行长的车吗？”老周指着车，“听说这车是李书记特意批给她的，说是‘方便工作’。”
孙连城没说话。他看着那辆车汇入车流，像一条滑腻的鱼，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电脑，调出欧阳菁的简历：普通大学毕业，起点只是银行的柜员，短短十年就升到副行长。而跟她同期进银行、能力比她强的人，大多还在基层。
【没有李达康，她能升这么快？】孙连城冷笑。【他口口声声说“公私分明”，却连老婆用公务车、违规批贷款都“看不见”——这就是他的“独善其身”：只要不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老婆贪点、下属烂点，都没关系。】
他拿出望远镜，对准夜空。今晚的木星格外亮，周围的西颗卫星清晰可见。天文学家说，木星的引力能清除小行星，保护地球——可李达康这种人，就像一颗带着私心的行星，用自己的“引力”吸引着利益，却把风险和责任推给别人。
手机响了，是李达康的短信：“调查组的报告，明天交上来。注意措辞，别扩大影响。”
孙连城看着短信，忽然想笑。他拿起笔，在报告的最后写道：“经调查，欧阳菁副行长对违规贷款审批负领导责任，建议……”
写到“建议”两个字，他停住了。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欧阳菁”三个字上，像一层薄霜。
他知道，无论他写什么建议，最终的结果都一样——欧阳菁会没事，李达康会继续当他的“清官”，而那些被牺牲的规则、被损害的公平，就像被木星引力甩出去的小行星，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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