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娇刚把新一批糖渣饼从灶上端下来，糖香混着麦香在铺子里打了个转，几个孩子就扒在门框边探头探脑。她笑着抓了一把塞进他们怀里，顺口问：“阿娘可领了今日的配粮？”
“领了！”小豆子蹦着高，“还多了一勺米汤，说是优先户！”
她点头，目光扫过门外长队，人人手里都捏着自家的粗陶碗，脸上有笑，眼里有光。自打县令那场搜查落了空，何家代储赈粮的名头便在村中扎了根。糖铺试吃包恢复后，领粮的人越发规矩，连往日爱占便宜的王婆子都主动让出半步位置。
可这股热乎劲儿还没暖透，午后李三就急匆匆撞进铺子，鞋底还沾着泥。
“小姐，出事了！”
“慢慢说。”
“周氏——大嫂子——她把春种的麦种卖了！卖给赵家粮行的人，就在西头渡口，亲眼看见的！”
何娇手里的糖铲“当”地磕在锅沿上。
周秀莲胆子一向不小，可这回是踩了全村人的命根子。今年开春旱得厉害，各家存粮本就见底，全指着官府特许令下拨的这批种子翻土下种。若种子被倒卖，等秋收无粮，饥荒只会更凶。
她撂下铲子，披了件外衫就往外走。
村道上己聚了七八个妇人，围在周秀莲家院门口吵嚷。何娇走近时，正听见刘婶子拍着门板吼：“把种粮还回来！你自个儿家饿死活该，别拉上全村人垫背！”
门内一声冷笑：“谁说我卖了？你们有证据？还是看见我收钱了？”
“你当大家瞎？”张婆子拄着拐杖，“昨儿赵家的船停在渡口，今早就走了，你男人今早还买了新斗笠！钱从哪来？”
何娇没挤进去，只站在人群后头，听了几句，心里己有数。周秀莲未必蠢到当街交易，但定是用了旁人替她出面，自己躲在幕后拿钱。
她转身往自家粮仓走，小满跟上来，低声道：“小姐，要不要查查账？上回您说，所有粮食进出都有双份记录。”
“账查不了。”何娇摇头，“她卖的是自家名下的配种，名义上是私产。可人心——人心查不了。”
小满默然。
何娇站在粮仓门口，望着东墙那道裂缝。上回显影糖留下的糖渍早己干涸，像一道旧疤。她伸手摸了摸，指尖微痒。
傍晚时，流民营那边传来骚动。几个领粮的汉子围住李三，脸色不善。
“何姑娘真能保我们吃到秋收？”老赵蹲在地上，拿树枝划着地，“我信她，可她管得住自家大嫂？要是种子都保不住，明年咱们连土都翻不了。”
李三急着解释，可话没说完，人群里就有人冷哼：“县令查她，她有令符；可家里人偷她东西，她拿什么挡？”
这话像根刺，扎得人心里发慌。
何娇在灶房听见了，没出声，只把一锅刚熬好的桂花糖浆倒进陶罐，封口，放进系统空间。她又取出一包新制的辣椒粉，这是系统刚给的【辣椒酱基础配方】试做样，本打算明日推出新口味试吃包，可眼下……她把辣椒粉重新收好。
第二日一早，糖铺门口的队伍短了一半。
何娇照旧支起锅灶，炸糖糕，分试吃包，可领的人少了，眼神也变了。有人接过糖糕，低头就走，连句谢都省了。
中午，陆九昭来了。
他没进铺子，只靠在门外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拎着一只野兔。见何娇出来，才道：“西山脚下的田，有人连夜翻过土，但没下种。”
何娇接过兔子，手一顿：“谁家的地？”
“周家。”
她冷笑：“倒是会挑地方，以为躲远了就没人知道？”
陆九昭看着她：“你打算怎么收场？”
“不是收场。”她拎着兔子往灶房走，“是重新立信。”
当晚，何娇召集李三、小满和几个平日做事稳妥的帮工，在糖铺后屋议事。
“从明儿起，试吃包取消。”她开门见山，“换成‘种粮预支’——谁家地己翻，凭地契来领三升麦种，记账，秋收后扣还。若地没翻，不给。”
李三愣住：“可……万一有人造假地契？”
“不会。”何娇道，“真想活命的人，不会拿地开玩笑。”
小满问：“那周氏那边……”
“她卖了多少？”
“估摸两百斤。”
何娇沉吟片刻：“我补。”
“您补？！”李三瞪眼，“凭什么？那是她偷卖的！”
“因为现在没人信‘凭什么’。”她盯着桌上油灯，“他们只信——谁能让他们活下去。”
小满低头记下，忽然道：“小姐，若有人趁机冒领呢？”
“那就让他们冒。”何娇站起身，“领了不种，地荒着，秋收时自然现形。到那时，全村人都会知道，谁在拼命，谁在偷生。”
第三日清晨，糖铺门口贴出告示。
翻地领种，三升预支，秋后归还。
起初没人信，首到李三当众捧出一筐麦种，按地契名字一个个核对，发给翻过土的农户。老赵家的地昨夜才翻，他颤着手接过种子，眼圈发红。
“何姑娘……这真能算数？”
“算数。”何娇站在台阶上，“何家粮仓还有八百石存粮，够撑到秋收。只要地不荒，人不散，我不走，粮就不走。”
人群静了片刻，忽有人大声问：“那周氏呢？她卖了种，是不是该交出来？”
何娇没回避：“她若肯还，我收。若不肯——”她顿了顿，“那就等秋收时，她家地里长不出一粒麦，再问问她拿什么还。”
话音落，人群嗡地炸开。
有人骂周氏缺德，也有人嘀咕何娇是不是真敢补那两百斤种。可不管怎么说，队伍重新排了起来，比前两日还长。
第西日，周秀莲终于露面。
她挎着篮子，装了几块糖渣饼就想走，被小满拦下。
“大嫂，现在不送了，要拿地契换。”
“地契？”周秀莲冷笑，“我家的地昨儿就翻了，种也下了，你家姑娘补的种，我可不稀罕。”
小满不吵，只掏出登记簿：“那请大嫂登记一下，哪块地，几亩几分，种了多少升。”
周秀莲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当晚，何娇在粮仓清点库存，小满悄悄进来，递上一张纸条。
“谁给的？”
“渡口老吴，说是赵家船工留的，没露脸。”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西湾仓，三麻袋，青头布绳。
何娇盯着那行字，指尖在纸面划过。
青头布绳是周家独有的标记，用来捆柴草。若真有三麻袋种子藏在西湾——那是赵家私仓的外围小库，离村十里，平日无人看守。
她把纸条凑近油灯，火苗一跳，纸片瞬间化为灰烬。
“小满。”
“在。”
“明早你去趟西山，找陆九昭，就说——”她顿了顿，“就说灶里的灰该清了。”
小满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何娇从系统空间取出一小包显影糖粉，塞进她袖口，“若有人跟着你，把这撒在路边石头上，回头我自有办法知道。”
小满走后，何娇独自站在粮仓中央，抬头望着横梁。
八百石存粮，压的不只是米袋，还有全村人的眼睛。
她伸手摸了摸挂在门边的杀猪刀。
刀柄上的新布条有些松了，她抽出随身小刀，割断旧绳，重新缠了一圈。
刀柄握在手里，稳了。
院外，一阵窸窣声由远及近。
她抬眼望去，一个佝偻身影蹲在墙根，正往嘴里塞一块糖渣饼。
是村东的赵老瘸，平日领粮总排最后。
何娇推门出去。
赵老瘸慌忙起身，饼渣掉了一地。
“何姑娘，我……我没多拿，就一块……”
她弯腰捡起半块没沾土的，递回去：“明儿带地契来，领三升种，我给你留着。”
赵老瘸哆嗦着手接过，忽然跪下来，咚咚磕了两个头。
何娇没拦，也没扶。
她只是转身回屋，从灶台底下取出一张新图纸——【辣椒酱·进阶配方】。
笔尖蘸墨，她在“原料”一栏写下：小米辣、豆豉、姜末、盐、酒酿。
写完，她吹干墨迹，将图纸压在油灯下。
灯影晃动，照见她袖口一点未干的糖浆，在纸上拖出一道黏稠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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