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边缘焦黑的痕迹,与差役手中火折子的光晕重叠了一瞬。他僵在原地,指尖发颤,火苗歪斜着舔上桌角,却再不敢往前半寸。
屋外风声一紧,门被踹开的刹那,小满带着三名娘子军从墙后跃出。差役转身欲逃,却被门槛绊倒,密信脱手飞出,半途被小满抄入袖中。她没看信,只低头盯着他衣角那片红陶渣,冷声道:“你跑得慢,不是因为腿短,是因为心虚。”
破屋外,人群仍在沸腾。何娇己命人搭起高台,案上摆着三样东西:一页泛黄账册残页、一枚刻着“壬七”的铜哨,还有一坛泥封未动的陶坛。她站在台前,目光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喧哗。
“东西都拿来了。账是真账,哨是真哨,坛子里的东西,也马上就能见分晓。”她顿了顿,“但我不一个人说了算。请村中老塾师、邻村李里正、县学教谕三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上前,一同验看。”
老塾师戴上眼镜,逐字读出账册内容:“丙戌年三月初九,收护路银五十两,交款人:黑风寨李七;收款人:陈德,附注‘北岭道安’。”
李里正接过铜哨,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从袖中取出一枚旧铜钱比对,摇头道:“这哨子用的不是民间铜料,纹路压制手法也非匠人所能,倒像是……官造之物。”
教谕则取出随身携带的县衙官印拓片,铺在桌上,将铜哨暗纹对准印边饰,轻点一处:“此处‘回’字纹,三折角度完全一致,误差不过半毫。若说是仿,那得有官印模具才行。”
台下一片死寂。
何娇这才开口:“一物可疑,或是巧合。三物同现,便是铁证。今日我请三位先生验看,不是为了定谁的罪,是为了让大伙儿亲眼看着——这证据,不是我何娇捏造的,是他们自己留下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衙役持棍而来,为首的黑脸差役扬声喝道:“奉县令之命,查办聚众闹事、诽谤朝廷命官之罪!尔等速速散去,否则按律拘押!”
人群骚动,却无人退后。
何娇冷笑一声,抬手一挥。小满立刻从幕后带出一人——少年面黄肌瘦,双手被绳索磨出血痕,正是账房刘三之子。他一露面,便扑通跪下,声音发抖:“我爹……我爹被县令关了三天!逼他改账,把山贼送来的银子记成‘修路款’!我不肯作伪证,就被关在铁窑地窖里,饿得只剩一口气……是何姑娘的人把我救出来的!”
“你可认得那供之人?”何娇问。
“认得!就是刚才那黑脸差役!他还说……说县令大人说了,只要账面干净,劫多少粮都无妨!”
台下哗然。
黑脸差役脸色骤变,怒吼:“胡言乱语!小小孩童,竟敢污蔑上官!来人,给我拿下!”
衙役上前,却被一圈娘子军拦住。她们手持短棍、腰挎辣椒弹,站成三角拒马阵,纹丝不动。
就在这僵持之际,人群后方传来一声低沉男音:“三日前夜,我亲眼见县令亲随携银入窑,与山贼头目密会。”
众人回头,只见陆九昭从人群后走出,猎户装扮未改,肩背长弓,目光沉静。他站定后,只补充一句:“银袋上绣着‘县库’二字,火光下看得清楚。”
那黑脸差役猛地后退一步,嘴唇发白。
何娇看着他,缓缓道:“你不是来抓人的,你是来灭口的。可惜,你来晚了。”
她转身走向案台,亲手揭开陶坛泥封。一股土腥味弥漫开来。她伸手入坛,掏出一块灰褐色的硬块,举过头顶。
“这就是他们上报朝廷的‘军粮’。”她用力一掰,块状物碎裂,沙石簌簌落下,“掺了三分土,三分沙,两分碎草,剩下的,是发霉的陈米。黑风寨劫了真粮,烧了车,报了‘焚毁’,县令这边却用这玩意儿充数,照样领朝廷的补款。”
她将碎块洒在案上,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说,这账,是谁做的?这哨,是谁用的?这假粮,又是谁盖的章?”
“是我做的!”一个苍老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县令本人不知何时己立于台侧,官袍未整,面色铁青。他一步步走上台,冷笑着扫视全场:“本官承认,护路银是我收的,假账是我批的,假粮也是我报的。怎么?你们要拿这个治我的罪?”
全场死寂。
何娇却笑了:“你终于肯露面了。”
“治罪?”县令冷笑,“你一个村姑,连功名都没有,也配审我?这些证据,不过是些残页、破哨、烂土块,朝廷律法讲的是程序、是凭证、是官府定论!你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想扳倒一县父母官?”
他猛地指向铜哨:“这哨子,民间也能仿!账册,可以伪造!至于这坛土——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家埋了再挖出来的?”
台下有人动摇。
何娇却不慌不忙,转向教谕:“先生,请再验一次铜哨暗纹,与县衙官印拓片是否完全吻合。”
教谕点头,再次比对,郑重道:“纹路一致,压制模具相同,绝非民间可仿。”
县令脸色微变,却仍强撑:“一纸拓片,也能作假!除非你有官印原件!”
何娇摇头:“不必。我只需问你一句——你可敢当众打开县衙大印盒,让我们看看印底纹路?”
县令瞳孔一缩。
她步步逼近:“你不敢。因为你心里清楚,印底纹路,和这哨子上的,一模一样。”
她忽然提高声音:“但还有一样东西,你更不敢让人看——铁窑地窖!我己派人掘开,起出六枚同款铜哨!每一枚,都对应一桩劫案的日期和收款人姓名!七枚哨子,七桩劫案,七笔赃银,全在!你还要说这是巧合?”
县令猛地后退两步,袖中手紧握成拳。
何娇不再看他,转而面向众人:“证据在此,人证在此,物证在此。我不需要你们现在就喊打喊杀,我只问一句——这样的官,该不该查?”
“查!”有人吼。
“掘地三尺也要查!”
“把铁窑翻个底朝天!”
声浪如潮。
县令终于慌了,厉声喝道:“大胆!本官乃朝廷命官,岂容尔等草民围攻!来人!给我——”
话未说完,陆九昭忽然抬手,三支响箭破空而起。远处山道上,数十名江湖打扮的汉子应声而出,手持刀棍,封锁了通往县衙的驿道。
县令脸色煞白:“你……你竟敢调人围堵官道?!”
陆九昭淡淡道:“我不是调人,是护法。今日之事,关乎公道,也关乎百姓性命。路,暂时封了。等真相大白,自然会开。”
何娇看着县令,一字一句道:“你还有最后的机会。自己走下台,认罪伏法,或许还能留个体面。若再嘴硬——”
她伸手入怀,取出一枚火漆印模,放在案上。印面残缺,形如半虎。
“这枚印,是你心腹在铁窑用的。三日前,签了‘军粮’假货的交接单。你猜,我现在有没有把它交给教谕先生?”
县令死死盯着那枚印模,额角渗出冷汗。
何娇缓缓道:“你说我构陷?那这哨子、这账、这假粮,可是我亲手送进铁窑的?”
县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台下万人屏息。
她盯着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台,发出清脆一响。
坛底那个极小的“赵”字,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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