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娇肩上的杀猪刀还沾着铁匠铺炉火的灰，脚刚踏进村口，就听见北岭山脚传来砸木头的闷响。她脚步一顿，陆九昭也跟着停了下来。远处尘土扬起，几个穿皂衣的差役正挥着棍子，把刚立起的木桩一根根掀翻，石料被踹下坡，滚进杂草堆里。领头那人一脚踩在地界碑上，嗓门扯得老高：“此地权属未明，私建作坊者，以僭越论处！谁敢动工，锁了下狱！”
小满从灶房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张纸，喘着气：“小姐，他们……说咱们买地的契书有问题，县衙不认！”
何娇没说话，只把肩上的刀卸下来，轻轻靠在路旁的石磨边。她整了整袖口，从怀里抽出一张叠得齐整的纸，指尖一抖，地契展开，红印清晰。她一步步走过去，鞋底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响。
“劳烦这位差爷，”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烦请指一指，我何家这地，是哪条律法说的‘未明’？”
差役头子斜眼一扫地契，鼻孔哼了声：“上头的话，哪轮得到你问？识相的赶紧撤了人，别等枷锁上门。”
“上头？”何娇把地契折好，塞回袖中，忽然笑了，“王大人昨儿还收了我三斤腊肉，今儿就翻脸不认地了？他若真清廉，不如把腊肉退回来，我当场烧了，也算替天行道。”
围观村民哄地笑出声。差役脸一黑，挥手：“少在这耍嘴皮子！地不准建，人不准留！再闹，拘你去县衙过夜！”
何娇不恼，只转身看向陆九昭，声音压低：“查他。三天内，我要知道他收了谁的钱，说了什么话，夜里梦见谁了，都给我挖出来。”
陆九昭点头，目光扫过那群差役腰间的铜牌，记下编号。
她又回身，对身后几个铁匠铺的伙计道：“铁皮照轧，料照备。谁敢拦，砸了谁的锤。”说完，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被踹歪的界石，拍去泥，稳稳放回原位。
当晚，何家灶房灯亮到三更。何娇坐在小桌前，面前摊着一张泛着微光的图纸，指尖在图纸一角轻点。图纸上浮现出一行小字：【目标人物：王氏，受贿记录片段激活——收受赵氏残部银三百两，案卷未结，疑与西夏商路关联】。字迹闪了两下，又隐去。
她盯着那行字消失的地方，良久，吹灭油灯。黑暗里，她低声唤：“陆九昭。”
人影从窗边掠入，无声落地。
“加两个人，盯他书房。烛火几点灭，见了什么人，记清楚。还有，他每月初三去城南醉仙楼，不是喝酒，是见人。查清对面坐的是谁。”
“是。”
“别惊动他。”她起身，走到灶台边，揭开一口小锅，里面是半凝的糖浆。她用木勺搅了搅，拉出一条细丝，悬在空中，颤而不落。“他想拖，我就让他拖。拖到他自己把底裤都抖出来。”
次日清晨，小满提着食盒去村口茶摊送粥。两个差役坐在角落啃饼，边吃边聊。
“王大人这回押对宝了，”一人低声道，“只要把何娇的作坊按死，张尚书那边赏银就到账。”
“听说张尚书和西边有往来？”
“嘘——”另一人拍他一下，“话少说，命才长。反正上头的意思，就是不能让她把罐头做起来。”
小满低头搅粥，手指在食盒边沿轻轻划了一下，记住了“张尚书”三个字。
回到院里，她把话原样转述。何娇正蹲在院角，用刀尖在地上划线，一圈套一圈，像在算什么。听完，她没抬头，只问：“醉仙楼，有没有靠窗的雅间？”
“有，二楼临街那间，常被包下。”
“那就让陆九昭的人，守对面屋顶。带弓，不带箭。”
小满一怔：“不带箭？”
“弓是给王大人看的。”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让他知道，有人盯着。但别动手——现在动，他就藏得更深。”
午后，铁匠铺送来了第一批轧好的铁皮，薄而匀，边缘打磨光滑。何娇亲手接过，指尖在表面一寸寸摸过，确认无误，付了定钱。铁匠搓着手，犹豫道：“何姑娘，王大人昨儿派人来问，说这铁皮……是不是要做违禁物？”
“违禁物？”她冷笑，“我拿它做罐头，装腌菜土豆。他要是爱吃，我送他一车。”
铁匠松了口气：“那……那我继续轧？”
“轧。”她把铁皮搬进屋，顺手从墙角拎起杀猪刀，扛在肩上，“明天，我亲自带人去北岭，把地桩重新立起来。”
傍晚，村民陆续聚到何家门口。有人问：“官府都发话了，咱们还干？”
何娇没答，只把刀往院中木桩上一插，刀身入木半寸，震得桩子嗡嗡响。她站上去，环视一圈：“地是我买的，钱是我出的，刀是我扛的。谁要拦，先问它答不答应。”
“铁皮照轧，米粮照囤，人照招。”她声音沉稳，“我何娇的饭，还没怕过谁来掀。”
人群静了片刻，忽有铁匠喊：“我继续轧铁！”
“我守料！”有人跟着应。
“我帮运！”又一个声音响起。
何娇点头，正要说话，忽见陆九昭从院外走来，脚步沉稳，目光微沉。他走近，低声：“醉仙楼对面屋顶己布人，绿色信香点过，信号己通。”
她眸光一闪，没多问，只道：“好。”
夜深，何娇独坐灶房，手中糖浆再次拉丝，绕在勺柄上一圈又一圈。窗外月光斜照，映出她半边侧脸，静得像一尊石像。
她忽然松手，糖丝垂落，断在锅沿。
“王大人，”她轻声道，“你慢点演，我有的是时间看。”
次日一早，何娇带人重返北岭山脚。地桩己备好，铁皮卷在驴车上，几口新打的耐压锅也运到了。她亲自扶起第一根木桩，刚要锤下，山道尽头忽然扬起一阵尘土。
一队差役疾步而来，领头的举着一张黄纸，高声喝道：“奉县令之命，此地存权属争议，即刻封禁！擅入者，拘！”
何娇放下锤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争议？”她迎上去，笑容不变，“那烦请把黄纸贴在桩上，让我看看，是哪个祖宗的坟埋在这儿了？”
差役一愣，举着黄纸不知如何接话。
她越过他，看向身后众人：“立桩。”
众人动手，木桩一根根竖起。差役想阻，却被陆九昭不动声色拦在三步之外。
何娇走到车边，掀开盖布，取出一块铁皮，在阳光下翻了个面。光映在她眼里，冷而锐。
“今天，第一口锅要下地基。”她声音不高，却传得极远，“谁要拆，我让他知道，什么叫——钉进土里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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