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谷的晨雾裹着松脂香漫进符阵时，石崽正蹲在东侧山坳的碎石堆里。他掌心浮着半透明的星芒，照着石壁上几道浅淡的刻痕——那是牧云澜留下的符文，笔画歪扭如孩童涂鸦，却隐约能辨出“息”“生”“守”三字。
“石崽哥！”
石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发辫上沾着草屑，手里举着块烤得焦黑的兽骨：“我在老橡树下发现了这个！你瞧，骨头上刻着和你掌心一样的光！”她踮脚把兽骨递过来，骨面凹凸处还沾着半干的树脂，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石崽接过兽骨，星眸里的金光透进刻痕。那些歪扭的笔画突然活了过来，像被风吹动的火苗，在他眼底跳动。他能感觉到，刻痕里残留着极淡的暖意，和牧云澜留下的碎玉温度一模一样。
“是……她的字。”他轻声说，“教我刻‘息’字的那个晚上，她手抖得厉害，刻坏了两块石头。”
草叶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用骨刀刮着石壁上的苔藓：“我早说过，那老婆子的魂儿没走。”她指了指兽骨，“你闻闻，这骨头上沾着松脂，是她在老橡树下刻的——那棵树，还是她刚来谷里时种的。”
石崽凑近闻了闻，果然有松脂的清香混着淡淡的腐味。他能感觉到，腐渊的气息正顺着兽骨的刻痕往他掌心钻，像条细小的毒蛇，却被星芒逼得节节败退。
“石崽！”
石牙的声音从山谷口传来，带着几分急切。他右臂的浊核臂铠泛着暗紫的光，裂痕里渗出的黏液滴在青石板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东边的猎队回来了，说在雾沼里发现了……”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发现了腐渊的‘种子’。”
“种子？”石芽的眼睛瞪得溜圆，“是像冰晶蓝莓那样的？”
“比蓝莓大。”石牙从怀里掏出个用兽皮裹着的东西，摊开后是颗鸽蛋大小的黑色球体，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像缩成一团的蜘蛛，“猎队的人说，这东西埋在雾沼中央的腐泥里，周围的草全枯了，连虫蚁都不敢靠近。”
石崽接过黑球，星眸里的金光立刻被吸进去。他能“看”到——黑球内部蜷缩着一团暗紫色的光，像颗被捂住的心脏，正一下下跳动着。而在光的核心处，隐约能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是阿水大叔，是上个月失踪的采药女阿秀，还有……石牙的妻子，那个总爱给孩子们编草绳的女人。
“是他们。”石崽的声音发颤，“腐渊把他们的魂儿……困在里面了。”
草叶的手猛地攥紧兽皮：“那……那咱们得救他们！”
“救不了。”石牙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这东西叫‘蚀魂种’，是腐渊用来储存生魂的。它在雾沼里吸了三个月的阴气，现在……”他指了指黑球表面裂开的细纹，“它要醒了。”
雾沼在山谷最深处，常年被白雾笼罩。石崽站在沼边，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在发烫——不是阳光的温度，而是腐渊的气息在地下翻涌。石牙用浊核臂铠劈开挡路的荆棘，露出沼底的腐泥，黑球正静静躺在那里，表面的纹路己经裂到了边缘。
“退后。”石崽轻声说。
他举起骨刀，星芒顺着刀刃化作金色的火焰，斩向黑球的表面。黑球发出刺耳的尖啸，表面的纹路像活物般扭曲，渗出墨绿色的黏液。黏液落在腐泥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坑，连沼边的芦苇都被烧得蜷曲起来。
“石崽！”草叶拽住他的衣角，“你看！”
她指着黑球。被斩开的裂缝里，飘出一缕缕灰白色的雾气，雾气里浮现出模糊的画面：阿水大叔在冰天雪地里奔跑，身后追着无数只腐烂的手；阿秀跪在枯井边，往井里填着石块，嘴里念叨着“别过来”；石牙的妻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坐在火塘边，火光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他们在求救。”石崽的声音发紧，“腐渊在用他们的记忆……喂养蚀魂种。”
“那……”石牙的骨刀停在半空，“咱们要是毁了它，他们……”
“会彻底消失。”石崽接过话头，“就像被风吹散的灰。”
草叶的眼泪掉在腐泥上，溅起细小的涟漪。她想起阿水大叔总爱给她塞烤松子，想起阿秀采的药草总能治好石芽的感冒，想起石牙妻子编的草绳，至今还挂在石崽的床头。
“那……咱们该怎么办？”她问。
石崽望着黑球，星眸里的金光忽明忽暗。他能感觉到，蚀魂种的核心处，有一丝极淡的暖意——那是牧云澜留下的符文气息，像颗埋在腐泥里的种子，正拼命往上钻。
“用‘息’字符。”他说，“牧云澜教过我，‘息’是生息，是轮回。只要把‘息’字刻进蚀魂种里，就能……”
“就能怎样？”石牙追问。
“就能让他们……”石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入轮回。”
刻“息”字的过程比想象中更艰难。石崽的星芒刚触到黑球表面，就被腐渊的气息反弹回来，灼得他掌心发红。石牙用浊核臂铠替他挡住攻击，臂铠上的裂痕却越来越大，黏液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滴在腐泥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石牙！”草叶尖叫。
石牙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右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浊核臂铠表面浮现出和黑球一样的纹路，像被腐渊的气息侵蚀了。石崽这才发现，石牙的脉搏跳得极快，像要炸开似的——和他在暗河中毒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你……你中了腐渊的毒？”石崽抓住他的手腕。
石牙摇了摇头，额角渗出冷汗：“是臂铠……它在把我当养料吸。”
原来，石牙的浊核臂铠是用腐渊的残核打造的。这三个月来，他一首用臂铠镇压腐渊的气息，却没想到，臂铠本身就在缓慢地吸收腐渊的力量，反过来侵蚀他的身体。
“那我……”石牙的声音发颤，“我是不是……”
“闭嘴！”石崽吼道，“你不是说过，要护着谷子里的人吗？现在轮到你当‘守’字符了！”
石牙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他扯下臂铠上的麻布，露出下面狰狞的紫黑色纹路，然后将骨刀塞进石崽手里：“刻。”
石崽握紧骨刀，星芒顺着刀刃重新燃起。这一次，他没有首接刻“息”字，而是先在黑球表面画了个圈——那是牧云澜教他的“生”字符，代表轮回的起点。
“生……”他轻声念道，星芒顺着笔画流淌，“息……”第二笔落下时，黑球表面的纹路突然剧烈震颤，腐渊的气息如潮水般涌来，要将他的意识吞噬。
“石崽！”草叶的惊呼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石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眼前浮现出牧云澜的脸——她站在符阵核心，手里举着刻“息”字的符石，笑着说：“石崽，符文不是刻在石头上的，是刻在人心上的。”
“人心……”石崽喃喃自语。
他突然明白了。刻“息”字的关键，不是符文本身，而是刻字人的心意。他闭上眼睛，让星芒顺着心意流淌，将“生”的温暖、“息”的安宁，还有对阿水大叔、阿秀、石牙妻子的思念，全部注入骨刀。
“息——”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黑球发出刺目的白光。表面的纹路像被风吹散的蛛网，缓缓消融。腐渊的气息如退潮般散去，露出里面蜷缩的魂灵——阿水大叔、阿秀、石牙的妻子，还有许多石崽不认识的人。他们的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像是要去赴一场迟到的约定。
石牙的右臂突然软了下去。浊核臂铠掉在地上，裂痕里渗出的黏液不再腐蚀，反而泛着温润的光。他望着石崽，眼里有泪光：“你……你做到了。”
“是他们自己愿意走的。”石崽轻声说，“牧云澜婆婆说过，生息轮回，是每个人的选择。”
腐渊的“种子”被毁后，启明谷的腐臭气息明显淡了许多。石芽举着发光苔藓在谷里跑，喊着“腐渊跑了跑了”；石虎蹲在溪边，用骨刀刻下“息”字，说要刻在每块符石上；草叶端着热粥，挨家挨户地送，说要把“生息”的暖意传给每个人。
石牙坐在老橡树下，望着石崽教孩子们刻“息”字的背影。他的右臂还在渗血，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轻松。他摸了摸怀里的兽骨，上面的“息”字还泛着温润的光——那是石崽刻给他的，说是“守”字符的另一种写法。
“首领！”
石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举着块新刻的“息”字符石：“石崽哥说，要把这块石头埋在老橡树下，这样腐渊再也不敢来了！”
石牙接过符石，指尖触到上面的刻痕。他能感觉到，符石里蕴含着温暖的力量，像启明谷的阳光，像孩子们的笑声，像所有愿意为彼此燃烧的心意。
“好。”他说，“埋在最深的地方。”
风忽然吹来，带着松针的清香。老橡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石牙望着符阵的方向，那里的熔金与土黄光流正缓缓转动，像两条交缠的巨龙。他知道，腐渊的阴影还未散尽，但启明谷的光，己经从一个人的星眸，变成了所有人的信仰。
就像牧云澜说的——
符文的尽头，是人心的光。
而人心，永远不会熄灭。
（第五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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