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谷的初雪来得急。第一片雪花落在符阵光墙上时,石崽正蹲在老邮差屋的房檐下,用骨刀修补半块碎裂的“信”字符石。这是牧云澜留下的最后一块完整符石,裂痕里还嵌着她当年用的墨屑——深褐色的,混着松脂香,像凝固的血。
“石崽哥!”
石芽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发辫上沾着雪籽,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袱:“我在后山老槐树下发现了这个!”她抖开包袱,露出半截焦黑的木牌,牌面刻着歪扭的“火”字,边缘还粘着半片焦黄的兽皮。
石崽接过木牌,指尖触到刻痕的瞬间,星眸里的金光微微发颤。他能“看”到——木牌深处蜷缩着一团暗红色的光,像团被捂住的火苗,正一下下跳动着。而在光的核心处,隐约能看见牧云澜的字迹:“给阿崽,火要自己点。”
“是……婆婆的?”石芽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木牌,“她以前总说,火是活的,要用心养。”
石崽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雪夜,牧云澜蜷缩在漏风的草屋里,用冻得发红的手刻这块木牌。她的手指被木刺扎得渗血,却仍在笑:“石崽,等春天来了,咱们在谷口搭个木牌坊,刻上‘归’字。这样,走出去的人都会记得回家的路。”
“阿崽,火要自己点。”他轻声念道。
“什么?”石芽没听清。
“没什么。”石崽把木牌收进怀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来。他能感觉到,木牌里的暗红光团正在发烫,像颗要烧穿布料的小太阳。
雪越下越大,很快在符阵上积了薄薄一层。石牙裹着厚麻布从谷口回来,右肩的浊核臂铠结着冰碴,裂痕里渗出的黏液被冻成半透明的琥珀状。他手里提着半只冻硬的雪兔,兔耳朵上还沾着草屑。
“西边山坳发现了新痕迹。”他把雪兔扔在火塘边,冰碴遇热发出“滋滋”声,“不是腐渊的,是……人的脚印。”
石崽的手顿了顿。他抬头看向石牙,后者眉峰微蹙,眼底的疲惫藏都藏不住:“脚印很小,像是小娃的。鞋底沾着蓝莓酱——和石芽上周穿的那双兽皮靴一模一样。”
石芽的脸“唰”地白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子,鞋底确实有块暗蓝的污渍:“我……我昨天去采蓝莓,可能踩过那边……”
“不是你。”石牙打断她,声音沉了几分,“脚印是新的,雪地上没有拖拽痕迹。像是……有人抱着什么,往谷外走了。”
草叶端着热粥从厨房出来,瓷碗磕在木桌上发出轻响:“谷外?现在外面全是腐渊的冰……”
“我知道。”石牙扯下臂铠上的冰碴,“但脚印往南边去了,那里有片矮树林,能挡点风。”
石崽的星眸突然亮起来。他想起牧云澜木牌上的“火”字,想起她说过“火要自己点”。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牌,又看了看石牙冻得发紫的指尖:“首领,我去看看。”
“不行!”石牙想也不想就拒绝,“外面太危险!”
“但可能是……”石崽顿了顿,“可能是婆婆的旧识?或者是……其他幸存者?”
石牙沉默了。他望着窗外的大雪,喉结动了动:“我跟你去。”
南边的矮树林被雪压得低矮,枝桠上挂着冰棱,像无数把锋利的刀。石崽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发出“咯吱”的脆响。石牙走在前面,用骨刀劈开挡路的荆棘,臂铠上的冰碴簌簌掉落。
“脚印在这里。”石牙蹲下身,用骨刀拨开积雪,“看,是往林子深处去了。”
石崽顺着脚印望去,雪地上果然有一串浅淡的印记,像是小娃的鞋印,却比石芽的大些。他蹲下来,星眸里的金光透进雪层——脚印深处,有一滴未化的血,正泛着暗红的光。
“是……受伤了?”石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木牌,脸冻得通红。
石崽没说话。他顺着血迹往前走,雪越来越深,没过了小腿。突然,他听见前方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扒拉枯枝,又像是……小兽的呜咽。
“阿崽,火要自己点。”
石崽的脚步顿住。这句话,和木牌上的字重叠在一起,在他耳边回响。他抬起头,透过纷扬的雪幕,看见前方空地上蜷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小娃,裹着破布,怀里抱着只受伤的白狐,正用冻得发紫的手给狐狸舔伤口。
“阿公……”小娃抬起头,脸上沾着雪,眼睛却亮得像星子,“阿公说,火要自己点……”
石崽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得这张脸——是上个月失踪的采药女阿秀的孩子,小名叫“阿暖”。阿秀失踪前,曾抱着阿暖在谷口等过他,说要给孩子刻个“暖”字符。
“阿暖?”他轻声唤道。
小娃歪头看他,忽然笑了:“阿崽哥哥!阿公说你会来!他说……火在石头里,要自己找!”
石牙的手按在骨刀上,警惕地环顾西周。雪地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脚印。但小娃怀里的白狐,伤口处正渗出暗紫色的血——和腐渊的黏液颜色一模一样。
“阿暖,你阿公呢?”石崽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大荒牧道录小娃的笑容僵住。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白狐,又看了看石崽,忽然哇地哭了出来:“阿公……阿公被雪埋了!腐渊的冰……阿公说,要给阿崽哥哥留火种……”
石崽的星眸微微收缩。他想起牧云澜木牌上的“火”字,想起她说过“符文是人心的刻痕”。他伸手摸了摸小娃冻得冰凉的脸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来:“阿暖,带我们去看看阿公。”
阿秀的尸体被埋在老槐树下,雪堆得像座小坟。石崽用骨刀扒开积雪,露出下面的兽皮帐篷——是阿秀的。帐篷里,石桌上摆着半块烤红薯,己经冻得硬邦邦;旁边有张兽皮,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石崽,火在石头里,要自己点。”
“阿公说,这是婆婆教的。”阿暖吸着鼻子,从怀里掏出块黑黢黢的石头,“阿公说,这是‘火种石’,能点着石头里的火。”
石崽接过石头。石头入手温热,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是牧云澜的符文,和木牌上的“火”字如出一辙。他把石头贴在胸口,能感觉到里面传来微弱的暖意,像心跳。
“婆婆说过,火种石要埋在符阵中心。”石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震动,“她说,等启明谷的符阵亮了,火种石会自己燃起来,把腐渊的冰都烧化。”
石崽抬头看向符阵的方向。此刻,符阵的光墙正被大雪模糊,熔金与土黄的光流像两条被冻住的巨龙。他能感觉到,符阵在发抖,像生病的人在打颤。
“阿暖,你阿公……”石崽的声音发紧。
“阿公是好人。”阿暖打断他,把白狐往怀里拢了拢,“他说,腐渊的冰会化,春天会来。他说,石崽哥哥会把符阵修好,会把火种点着。”
石芽突然蹲下来,把阿暖搂进怀里:“阿暖不哭,姐姐带你去烤火。石崽哥会把火种点着的,我保证!”
白狐在阿暖怀里发出细弱的呜咽。石崽摸了摸白狐的伤口,暗紫色的血己经凝固,伤口周围结着层薄冰——和腐渊的黏液完全不同。他忽然明白,这不是腐渊的攻击,是意外。阿秀为了救这只受伤的白狐,被突然坍塌的雪堆埋了。
“阿暖,”石崽轻声说,“我们带你去符阵,好不好?那里有热粥,有烤薯,还有……很多会发光的石头。”
阿暖歪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石牙臂铠上的冰碴,忽然笑了:“阿公说,石崽哥哥的眼睛里有星星。”
石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牧云澜时,她也是这样笑着说:“石崽的眼睛里有星星。”
“走吧。”他对石芽笑了笑,“带阿暖去暖棚。石牙首领,我们得赶紧回符阵。”
回到符阵时,雪己经停了。光穹泛着青灰色的光,符阵的光墙正在缓缓恢复,熔金与土黄的光流像两条苏醒的巨龙,绕着符阵核心盘旋。石崽站在阵眼,掌心浮着星芒,把火种石贴在启明晶石上。
“嗡——”
火种石发出暖黄色的光,顺着符阵的脉络流淌。晶石上的暗紫纹路开始消融,“归”字的轮廓重新清晰起来。阿暖抱着白狐站在一旁,小手紧紧攥着石芽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晶石。
“亮了!”石芽突然喊起来。
石崽抬头,看见符阵的光墙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是启明谷的每块符石,每盏符灯,每簇篝火,都在回应火种石的光芒。它们像星星落进人间,把整个山谷照得暖融融的。
“阿公说,火种在石头里。”阿暖举起手里的白狐,“白狐的伤也好了!”
石崽看向白狐。果然,它伤口周围的冰己经融化,暗紫色的血变成了正常的红色,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能感觉到,白狐体内有一股微弱的光,和火种石的光遥相呼应。
“是……生命力。”草叶轻声说,“腐渊能腐蚀石头,能腐蚀血脉,但它腐蚀不了……活着的希望。”
石牙站在人群最后,望着石崽的背影。他右臂的浊核臂铠不知何时裂到了手腕,黏液混着黑血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坑。但他没在意,只是笑着,像个孩子。
“石崽。”他走过来,拍了拍石崽的肩,“你婆婆说得对,火要自己点。”
石崽抬头,看见石牙眼底的笑意,像雪后初晴的阳光。他摸了摸怀里的火种石,又看了看符阵上跳动的光点,忽然明白——
牧云澜留下的,从来不是符文,不是预言,是希望。
是这些愿意相信、愿意燃烧、愿意在绝境里种火种的人,是这些在雪地里互相搀扶、在黑暗里寻找光的人,是这些……把“回家”刻进骨血里的人。
符阵的光越来越亮,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泛着暖黄。石崽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听见风里有细碎的响动。他抬头,看见一只雪雀扑棱着翅膀飞过,嘴里叼着半颗冰晶蓝莓——是石芽今早采的,藏在屋檐下的。
“要吃吗?”他轻声问。
雪雀歪了歪头,把蓝莓丢在他脚边。
石崽弯腰捡起蓝莓,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像极了……春天的味道。
(第五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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