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阵的光裹着晨雾漫进木屋时，石崽正蹲在火塘边给阿暖烤红薯。白狐蜷在他脚边打盹，尾巴尖随着火星子轻轻晃动。石芽趴在木桌上画符文，鼻尖沾着炭灰，嘴里念叨着：“‘安’字要加三道弯，‘光’字得像太阳……”
“阿崽。”
草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怀里抱着叠得方方正正的兽皮，发梢还滴着水——刚去溪边洗了族人的衣物。她把兽皮摊开在石崽面前，露出里面半枚锈迹斑斑的青铜碎片：“在溪底捡到的，纹路和你怀里的火种石很像。”
石崽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接过碎片，指尖刚触到锈面，星眸里的金光便不受控地涌出来。碎片表面浮现出一行模糊的古字：“星陨归墟，晶裂则劫。”
“归墟？”石芽凑过来，发辫扫过他手背，“是婆婆说的那个……腐渊的源头？”
石崽没有回答。他盯着碎片上的裂纹——那道裂纹从“晶”字中间贯穿，像条狰狞的蛇，与他昨夜符阵核心的梦境重叠。梦中，启明晶石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暗紫色的光从裂缝里渗出，腐蚀了所有符文，连星穹都染成了血红色。
“首领！”草叶突然提高声音，“石牙在东边符石那边摔倒了！”
三人赶到时，石牙正靠着“生”字符石喘气。他右臂的浊核臂铠裂到了肘部，黏液混着黑血滴在符石上，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坑。更骇人的是他身后的符石——“生”字的“撇”笔画己经完全脱落，露出下面暗紫色的石芯，像块腐烂的伤口。
“我……我只是摸了下符石。”石牙的声音发颤，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石芯……在发烫。”
石崽蹲下来，星眸贴住符石。他能“看”到——石芯深处蜷缩着一团暗紫色的光，正随着他的靠近疯狂跳动。那光里裹着无数细碎的画面：燃烧的村庄、绝望的哭嚎、被腐液淹没的尸体……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双猩红的眼睛上，瞳孔里刻着与青铜碎片相同的纹路。
“是腐渊的核心。”石崽的声音发沉，“它在通过符石反噬。”
“反噬？”草叶脸色发白，“那……那我们刻的符文……”
“符文是人心的刻痕。”石崽抬头看向人群——不知何时，族人们都围了过来，石芽攥着木炭的手在抖，阿暖抱着白狐缩在草叶怀里，“如果人心开始害怕……符文就会被腐蚀。”
“害怕？”石牙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他们怕什么？怕饿肚子？怕冷？还是怕……我这条胳膊？”他掀起臂铠，露出下面溃烂的伤口，“这浊核是我当年为了救阿秀，硬扛腐渊的毒液换来的。现在它反噬我，正好——”
“首领！”石芽尖叫着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不许说这种话！”
“阿芽。”石牙轻轻推开她，目光落在石崽怀里的青铜碎片上，“带阿暖去暖棚。这里……交给你们。”他转向石崽，喉结动了动，“晶石的裂纹……比我想象的深。”
石崽没有说话。他扶着石牙走向草屋，路过符阵时，瞥见“归”字符石上的金光正在变弱——那道由所有人的希望凝成的光痕，此刻像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草屋里，石牙瘫坐在草堆上。石崽撕开他的衣袖，腐臭的黑血顺着伤口涌出来，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他用兽皮沾了雪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溃烂处，星眸里的金光透进皮肤——伤口深处，竟有暗紫色的纹路在蔓延，像活物在啃食血肉。
“这是……腐渊的烙印。”石崽的声音发紧，“你当年扛毒液时，它就种在你血脉里了。”
“我知道。”石牙闭着眼，呼吸粗重，“那天在冰湖，它就想出来了。我拼命压着，可现在……”他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像蛛网，“石崽，帮我。”
“帮你？”石崽愣住。
“用火种石。”石牙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把它贴在我心口。腐渊怕火，火种石的光……能烧了这烙印。”
石崽的手一抖。火种石是他从阿秀的帐篷里找到的，牧云澜说过，这是“启明谷的心跳”。如果用它来烧腐渊的烙印……他想起昨晚的梦，启明晶石裂开时，那团暗紫色的光里，似乎也有这样的烙印。
“不行。”他摇头，“火种石是符阵的核心，不能离开符阵。”
“那你就看着我死？”石牙突然暴怒，抬手砸向床沿。木头断裂的声响里，他的臂铠又裂开一道缝，黑血溅在石崽脸上，“当年我答应阿秀要护着你们，现在我连自己都护不住！”
“首领！”草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端着一碗热粥，脸色发白，“石崽……符阵在喊疼。”
石崽冲出草屋时，符阵的光墙正在剧烈震颤。熔金与土黄的光流像两条被抽去骨头的蛇，在地。每块符石都在发出细碎的“咔咔”声，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归”字的最后一笔己经断成两截。
“阿崽！”石芽举着火把跑过来，火光照亮她脸上的泪痕，“‘安’字符石裂了！里面有……有黑色的花！”
石崽跑到“安”字符石前。果然，裂纹里钻出几株黑色的花，花瓣像腐烂的肉，正渗着暗红的血。他伸手触碰符石，星眸里的金光刚涌进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了进去——
他“看”到了。
启明谷的地脉像一张被揉皱的网，暗紫色的丝线正顺着溪流、岩缝、甚至族人的脚印，往符阵核心钻。最粗的一根丝线缠在启明晶石上，晶石内部的裂纹里，蜷缩着一团与石牙体内相同的光——腐渊的核心。
而在核心的深处，有一双眼睛。
猩红的，布满血丝的，带着疯狂笑意的，属于腐渊的眼睛。
“石崽！”
草叶的尖叫刺破幻象。石崽踉跄着后退，撞在石芽身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在渗血，血珠落在符石上，暗紫色的纹路立刻缠住他的手腕，像无数条毒蛇在啃噬皮肤。
“是腐渊在通过我攻击符阵！”他咬牙扯下腕上的骨刀，刀刃上的星芒暴涨，劈断缠在手上的丝线，“它在试探……它在找符阵的弱点！”
“弱点？”石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虚弱，“我们的弱点……是我们怕。”
“怕？”石芽不解。
“怕死，怕失去，怕希望落空。”石牙踉跄着走过来，右臂的腐液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坑，“但腐渊更怕……怕我们不害怕。”
石崽猛地抬头。他想起牧云澜刻在木牌上的“火要自己点”，想起石芽给阿暖烤的薯干，想起草叶在雪地里煮的热粥。这些都是“不害怕”的证据——是他们明知危险，却依然选择点燃的希望。
“石芽！”他大喊，“把所有人的名字刻在符石上！”
“啊？”石芽愣住。
“每个人的名字！”石崽的星眸亮得惊人，“符文是人心的刻痕，人心是名字的重量。把我们的名字刻上去，腐渊就啃不动了！”
石芽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抓起石刀，跑到“归”字符石前，用冻得发红的手刻下自己的名字：“石芽”。接着是草叶、石虎、阿暖……族人们纷纷围过来，用骨刀、用指甲、用烧红的炭块，在每块符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石崽哥！”
“草叶婶！”
“阿暖！”
名字像星星落进符石，每刻下一个，符石上的暗紫纹路就淡一分。石崽站在阵眼，掌心浮着星芒，将所有人的名字引向启明晶石。晶石内部的裂纹开始愈合，腐渊的核心在星芒里发出刺耳的尖叫。
“不……不可能！”腐渊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响，“你们不过是些蝼蚁！”
“我们是蝼蚁，但我们是活着的蝼蚁。”石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有要守护的人，有要刻下的名字，有要燃到最后的火种。”
启明晶石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石牙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旁边的符石——他臂铠上的裂痕不知何时停止了蔓延，溃烂的伤口正在结痂。石芽刻完最后一个名字“石芽”时，符阵的光墙重新流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温暖。
黄昏时分，符阵的光漫过谷口的木牌坊。石崽站在牌坊下，望着远处被染成金色的雪地。阿暖抱着白狐跑过来，发辫上的银铃铛叮铃作响：“石崽哥哥，婆婆说‘归’字要加上所有人的名字！”
“好。”石崽摸了摸她的头，抬头看向天空——启明晶石的光穿透云层，在星穹上投下一片金色的光斑，像极了牧云澜的笑容。
石牙走过来，右臂的臂铠己经重新用玄铁加固，裂痕里渗出的不再是黑血，而是淡金色的光。他把一块刻着“守”字的木牌递给石崽：“这是阿秀让我交给你的。她说，‘守’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所有人的。”
木牌上，“守”字的最后一笔是歪扭的，像孩子的涂鸦。石崽认得这道笔画——是阿秀失踪前，抱着阿暖在谷口刻的。
“婆婆说过，火要自己点。”石崽轻声说，“现在，轮到我们把火烧得更旺了。”
石芽举着火把跑过来，火光照亮她脸上的笑：“石崽哥，今晚我们在符阵前烤红薯！阿暖说要给每块符石都送一块！”
“好。”石崽接过火把，星眸里的金光与符阵的光交相辉映，“但先去看看……东边的雪地里，有没有新的脚印。”
“嗯？”石芽歪头。
“或许是……春天要来了。”石崽望着远处的山尖，那里的雪己经融化了一角，露出点点新绿，“有人要回家了。”
（第六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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