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占春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把姥姥昨晚偷偷塞给他的两个窝窝头包进破布里，又把唯一一件没补丁的衣服叠好。
"春儿……"
姥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娘，我去挣钱，很快就回来。"占春故作轻松，"等我挣了钱，给爹买最好的药。"
姥姥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这是我攒的五毛钱，你路上……路上买个饼吃。"
占春鼻子一酸，但还是摇摇头："娘，您留着给爹抓药。我有希望哥照应，不会饿着。"
"咳咳……"姥爷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
占春赶紧进屋，姥爷正撑着想坐起来。借着微弱的晨光，占春看到姥爷枯瘦的手在发抖。
"爹……"
"春儿，"姥爷喘着粗气，声音虚弱但语气坚定，"出门在外，不管受多大委屈，都记住一句话——"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别给老刘家丢人。"
占春重重点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爹，您放心！"
院门外，刘希望的自行车铃声响起："占春！该走了！"
占春站起身，背起包袱，大步走出院门。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刘希望看他出来，咧嘴一笑："上车！哥带你去见世面！"
占春跨上后座，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驶出村口。晨风很凉，吹在脸上像刀子。
"希望哥，"占春忍不住问，"那家人……到底是啥情况？"
刘希望一边蹬车一边说："老李家，在石家庄城乡结合部开了个小作坊，做点小买卖。家里三个闺女，大闺女叫秀兰，今年十五，长得……还行吧。"
"那他们为啥要招上门女婿？"
"这你就不懂了，"刘希望压低声音，"老李头精明着呢！养三个闺女，将来都得嫁出去，彩礼能收不少。但大闺女招个上门的，既能帮家里干活，又能传宗接代，一举两得！"
占春心里一沉。说白了，就是找个免费劳力。
"别想那么多，"刘希望看出他的心思，"管吃管住，每月还给五块钱，比在村里强多了！再说了，秀兰那姑娘挺老实的，不会亏待你。"
五块钱……占春默默算了一下，得攒一年半才能还清债。
可他没有选择。
车子在土路上颠簸，太阳渐渐升起。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房子越来越密，路越来越宽。
"看到没？"刘希望指着前方，"那就是石家庄！"
占春瞪大眼睛。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楼房，这么多汽车，这么多人。街道两旁的商铺琳琅满目，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土包子，看傻了吧？"刘希望笑道，"以后你就在这儿生活了！"
在这儿生活……占春心里五味杂陈。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一片低矮的平房区。这里不像刚才看到的繁华街道，到处是垃圾和污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臭味。
"到了。"刘希望跳下车，"就是这家。"
一个破旧的院门，门上的红漆己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院子里传来切割玻璃的声音。
"老李！老李！"刘希望扯着嗓子喊。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走出来，瘦高个，三角眼，一看就是精明人。他上下打量着占春，眼神像在看一头牲口。
"就是这小子？"
"对对对，我表弟，占春。"刘希望赶紧介绍，"能吃苦，有力气，绝对是个好劳力！"
老李围着占春转了一圈，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嗯，还行。会干啥？"
占春挺首腰板："啥都能学！"
"倒是有股子劲。"老李点点头，"行，先试三天。能干就留下，不能干就滚蛋。希望，你的介绍费……"
"不急不急！"刘希望搓着手，"等占春留下再说。"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当家的，让人进来坐啊！"
老李皱了皱眉："进来吧。"
占春跟着进了屋。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灶台边忙活，旁边站着个女孩。
女孩大概十五六岁，梳着两条辫子，低着头不敢看人。虽然衣服打着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秀兰，"老李指了指占春，"这就是……你以后的男人。"
秀兰的脸一下子红了，头低得更低。
占春也觉得脸发烫。他偷偷看了一眼秀兰，心想：希望哥说得没错，是个老实姑娘。
"行了，别杵着了。"老李不耐烦地挥挥手，"后院有个柴房，你先住那儿。明天一早，跟我去作坊干活。记住，干不好就滚蛋！"
刘希望拍拍占春的肩膀："兄弟，好好干！哥先走了。"
占春点点头，心里却空落落的。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这个陌生人家的"上门女婿"了。
他被带到后院的柴房。说是房，其实就是个堆柴火的棚子，勉强能躺下一个人。地上铺着稻草，墙角有个破被子。
"将就住吧。"老李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占春放下包袱，坐在稻草上。透过破窗户，能看到天空的一角。
他想起姥爷的话："别给老刘家丢人。"
是啊，不能丢人。哪怕住柴房，哪怕被人看不起，他也要挺首腰板。
"那个……"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占春回头，看到秀兰端着一碗水站在那里。
"娘让我给你送水。"她把碗放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谢谢。"占春说。
秀兰停了一下，小声说："我……我不是自愿的。"
占春苦笑："我也不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不过，"占春认真地说，"既然来了，我会好好干活，好好……对你。"
秀兰的脸又红了，快步跑开。
夜深了，占春躺在稻草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柴房西处漏风，虫子在耳边嗡嗡叫。
他摸出姥姥给的窝窝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又冷又硬，但他舍不得多吃。
明天，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苦难，但他知道，无论多苦多难，他都要撑下去。
为了家里的债，为了姥爷的病，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家"。
也为了那个同样无奈的女孩。
月光透过破窗洒进来，照在他年轻的脸上。
十六岁的占春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发誓：
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
总有一天……
可他不知道，这个"总有一天"，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换。
而代价，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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