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是被公鸡叫醒的。
天还没亮，但老李己经在院子里吆喝："起来干活了！太阳不等人！"
他赶紧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昨晚几乎没怎么睡，稻草扎得浑身痒，但他不敢表现出一点疲态。
"愣着干啥？"老李瞪他一眼，"跟我走！"
作坊离住处不远，是个破旧的仓库改的。一进门，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七八个工人己经在干活了，切割玻璃的声音刺耳得很。
"陈师傅！"老李喊道，"新来的，你带带！"
一个西十来岁的汉子抬起头，满脸不耐烦："又是新手？老李，你这是给我找麻烦呢！"
"少废话！"老李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陈师傅上下打量占春："多大了？"
"十六。"
"十六？"陈师傅冷笑，"毛都没长齐，能干啥？算了，你先搬玻璃吧，小心点，碎了扣工钱！"
占春被带到仓库角落，地上堆满了各种尺寸的玻璃。他小心翼翼地搬起一块，玻璃比想象的重，边缘锋利得吓人。
"笨手笨脚的！"陈师傅骂道，"这样搬，不是累死就是割死！看我的！"
他演示了一遍，动作麻利。占春赶紧学着做，但手忙脚乱的，差点把玻璃摔了。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陈师傅翻了个白眼，"慢慢来吧，别把自己割死就行。"
一上午下来，占春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手上也多了好几道口子。汗水流进伤口，疼得他首咧嘴。
"新来的，吃饭了！"有人喊。
工人们围坐在一起，每人一个窝头，一碗稀粥。占春端着碗，突然想起家里。不知道姥姥姥爷有没有吃上饭，不知道姥爷的病怎么样了。
"想家了？"旁边一个工友问。
占春摇摇头："没有。"
"别装了，看你就是刚出来的。"工友递给他一根咸菜，"我叫大柱，也是从农村来的。刚来那会儿，天天哭鼻子呢！"
"我不会哭的。"占春说。
大柱哈哈大笑："小子，有骨气！不过在这儿，光有骨气可不行，得有眼力见儿。看到没，陈师傅是这儿的小头目，别得罪他。"
正说着，老李走过来："占春，回去一趟！"
占春心里一紧，难道要赶他走？
回到住处，却看到刘希望在院子里等着。
"希望哥？"
刘希望脸色有点不对劲："占春，我刚从村里来……"
"家里怎么了？"占春急了。
"你姥爷……昨晚又吐血了，大夫说得赶紧送县医院，可是……"
"可是什么？"
"得要五十块钱。"刘希望叹了口气，"你姥姥让我问问，你这边……"
五十块钱！占春脑子嗡的一声。他来这儿才一天，哪有钱？
"我……"他看向老李。
老李冷笑："刚来就要预支工钱？门都没有！再说了，一个月才五块，你要预支十个月的？"
"求求您……"占春扑通一声跪下，"我爹快不行了！我保证好好干活，多久都行！"
"起来！"老李不为所动，"要是人人都这样，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秀兰站在门口，咬了咬嘴唇："爹……要不……"
"你闭嘴！"老李瞪她一眼，"女孩子家，懂什么！"
刘希望拉起占春："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希望哥！"占春抓住他的手，眼睛通红，"求你了，一定要救我爹！我给你跪下了！"
"别这样！"刘希望扶住他，"咱们是兄弟，我一定尽力！"
刘希望走了，占春失魂落魄地回到作坊。下午干活时，他心不在焉，一不小心，锋利的玻璃划过手掌。
"啊！"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玻璃。
"你找死啊！"陈师傅冲过来，看到血淋淋的伤口，骂得更凶了，"笨手笨脚！这么大一块玻璃，又废了！扣你一个月工钱！"
占春顾不上疼，用破布缠住伤口，继续干活。血很快渗透了布条，滴在地上。
"行了行了，去包扎一下吧。"大柱看不下去了，"再流血，人都没了。"
"我没事。"占春咬着牙。
傍晚收工，占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柴房。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家里。
姥爷会不会己经……他不敢往下想。
"咚咚。"
有人敲门。占春打开门，看到秀兰端着一碗热汤站在外面。
"我娘让我给你送的，里面放了点姜，对伤口好。"她看到占春手上的血布，轻轻"啊"了一声。
"没事，小伤。"占春接过碗。
秀兰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攒的……两块钱，你……你拿去救你爹吧。"
占春愣住了。
"我知道不多，但是……"秀兰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我也是从农村来的，知道那种感觉。"
"我不能要。"占春把钱退回去。
"你拿着吧！"秀兰把钱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跑，"就当是……就当是借你的！"
占春看着手里皱巴巴的两块钱，眼眶发热。这个陌生的女孩，给了他来到这个城市后第一份真正的温暖。
夜深了，他坐在柴房里，借着月光写了一封信：
"姥姥姥爷，儿不孝，不能在您二老身边尽孝。但请您放心，我在这边很好，有吃有住。等我挣了钱，一定给爹治病。希望哥会带钱回去，您先应急。爹，您一定要撑住，等我回去……"
写到这里，泪水模糊了字迹。
他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寄出去，不知道姥爷能不能等到他挣够钱的那一天。
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必须更加拼命。
为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家，为了炕上吐血的姥爷，也为了那个把自己全部积蓄都给了他的女孩。
窗外，城市的灯火通明。
可对占春来说，唯一的光亮，是远方那缕若有若无的炊烟。
那是家的方向。
哪怕再远，哪怕再难，他都要撑下去。
因为他答应过，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哪怕用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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