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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终章·1936年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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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岁末,寒气凝成了铅灰色的铁幕,沉沉地压在紫金山上,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汪精卫官邸的书房,壁炉里跳跃的火焰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只在厚重的丝绒窗帘和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投下些微摇曳的、不安定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上等雪茄的余味、陈年书籍的墨香,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失意”与“不甘”的腐朽气息。

武韶拄着藤手杖,独立于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官邸花园被薄雪覆盖的萧索景象,枯枝在寒风中瑟缩。远处南京城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模糊而压抑,零星亮起的灯火,也透着一股惶惑不安。他穿着汪系配发的深灰色呢料制服,剪裁合体,却无法掩盖身体的极度虚弱。左肋断裂处的剧痛在严寒中如同无数根冰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左膝深处的旧伤彻底麻木僵硬,仿佛一块沉重的、不属于自己的朽木,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全靠那根藤手杖和仅存的意志力。左臂上,被焚化炉烫伤的狰狞水泡虽然结了暗红色的痂,但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如同剥皮般的痛楚。

他的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却依旧能清晰地看到纱布边缘透出的、扭曲变形的烫伤轮廓。此刻,这只手正紧紧攥着一份刚刚送来的《中央日报》。头版头条,是蒋周泰那篇《对张杨训话》的全文。巨大的铅字标题如同冰冷的墓碑:

“蒋委员长脱险返京,对张杨发表严正训话!”

下面的内容,字字句句,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宽宏”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此次事变,尔等虽受奸人蛊惑,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然念及尔等尚知悬崖勒马,护送余安全返京,未铸成不可挽回之大错…”(居高临下的“宽恕”,将兵谏定性为“大逆不道”)

“国家纲纪,不容亵渎!尔等之过,必须严惩!然余以国家民族为重,当以‘精诚感召’,促其悔悟自新…”(强调“严惩”前提下的“感召”,暗藏杀机)

“凡我国民,当明辨忠奸,恪守本分!勿信谣传,勿行悖逆!团结在中央周围,共赴国难!”(借机强化个人权威,打压异己)

武韶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如同死水,平静地扫过这些冠冕堂皇的字句。深灰色的制服下,右胸口袋上方,那枚冰冷的黄铜黄埔校徽,正紧紧贴着肌肤。校徽背面的夹层里,那片不足指甲盖大小、沾着汪精卫签名“兆”字残角和“精诚亲爱”印章“诚”字核心的纸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心脏。这份被他用烫伤和生命危险换来的罪证碎片,在蒋周泰这篇强调“团结”与“本分”的训话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而讽刺。

蒋周泰平安归来了,带着他重塑的权威。汪精卫的《联日讨逆方略》化为了灰烬,那场精心策划的夺权阴谋,如同被冰雪冻结的毒蛇,暂时蛰伏。但武韶知道,毒蛇只是蛰伏,并未死去。他自身的处境,在陈璧君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林柏生如影随形的监视下,更是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之上。

“笃笃笃。”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秘书无声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恭敬,眼神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他将一个银托盘轻轻放在书桌边缘。

托盘里,静静地躺着三份电报。三张薄薄的纸片,却如同三把淬了不同毒液的匕首,瞬间撕裂了书房内虚假的平静!

第一份电报,信封是汪精卫官邸特制的洒金笺,印着小小的青天白日徽和樱花暗纹。武韶沾满冷汗、裹着纱布的左手,极其艰难地拿起,拆开。里面是汪精卫那熟悉的、飘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阴冷的亲笔指令,墨迹未干:

“韶:时局虽变,然中日提携乃大势所趋,东亚新秩序根基所在。望汝克尽职守,继续深化与帝国各方之合作渠道,尤须留意海军省意向。切切。兆铭。三十一日。”

“继续深化对日合作”!字字句句,冰冷刺骨!在蒋周泰高调训话、强调“团结”的当口,汪精卫的指令却如同毒蛇在暗处吐信,明确无误地指示他这条“忠犬”,继续经营那条通向深渊的卖国之路!尤其点明“海军省意向”,更是与他从土肥原处听来的只言片语形成了危险的呼应!这封电报,是命令,是试探,更是一条随时可能收紧的绞索!

武韶捏着电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纱布下的烫伤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冰寒。

第二份电报,信封普通,没有任何特殊标记,但译电码的格式和那熟悉的、带着凌厉杀伐之气的笔迹,让武韶的心脏猛地一缩!是沈沛霖!他沾满冷汗的右手拿起电报,展开。内容极其简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刻意营造的“温情”:

“韶弟:校长安返,普天同庆。兄在渝遥念弟伤情,不胜唏嘘。值此辞旧迎新之际,不知除夕之夜,可愿与兄共饮一杯,以叙黄埔同袍之谊?盼复。沛霖兄。卅一。”

“共饮一杯”?“黄埔同袍之谊”?武韶的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沈沛霖的“关心”,字里行间都透着砭骨的寒意!蒋周泰脱险了,开始“询汪罪证”了,沈沛霖这条毒蛇立刻嗅到了血腥!这封“邀请”,是赤裸裸的试探!试探他武韶在汪系核心的处境,试探他是否还“可用”,更是在提醒他——别忘了,你的命,还攥在我沈沛霖手里!那枚藏着《联日讨逆方略》胶卷的怀表,那封伪造的“遗书”,都是沈沛霖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共饮”?只怕是鸿门宴,是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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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武韶的咽喉!他剧烈地喘息起来,胸腔里的灼痛感猛地加剧,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此时,一首侍立在旁、仿佛只是背景板的秘书,极其自然地走上前,拿起托盘上最后一份“物品”——一张夹在体温记录单里的、看似普通的白色小卡片。他动作自然地将其递到武韶面前,声音平静无波:“武科长,穆勒医生叮嘱,这是您下午需要加服的消炎药名称和剂量,请您过目。”

体温记录单!穆勒医生!

武韶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上面用德文打印着几种消炎药的名称和剂量,字迹工整。但在卡片右下角,一行用极细铅笔、以特殊角度才能看清的、极其微小的中文数字代码,如同针尖般刺入他的瞳孔!

那是只有他和李砚归才知道的、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密码!数字组合翻译过来,只有西个字:

“保重待机”

保重待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近乎悲壮的使命感,瞬间冲垮了武韶紧绷的神经!是组织!是远方的“导师”!在他身处绝境、被三方势力撕扯的至暗时刻,跨越千山万水,穿透重重封锁,送来了这重逾千钧的西个字!没有追问,没有指令,只有最深沉的信任和无言的嘱托!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微弱,却足以燎原!

“呃…咳咳咳…”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身体无法承受的剧痛,让武韶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咳嗽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左手死死按住剧痛的左肋,右手则紧紧攥着那张写着“保重待机”的卡片!鲜血混合着粘稠的分泌物,再次从他紧捂的口鼻指缝间汹涌而出!滴落在深灰色的制服前襟上,也溅落在汪精卫那封“深化合作”的电报上!刺目的猩红,瞬间洇染了“帝国”二字!

秘书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窗外的天色,在铅灰色云层的压迫下,愈发晦暗。

就在此时——

“噼啪——!!!”“轰——!!!”

窗外,南京城不知哪个角落,率先炸响了辞旧迎新的爆竹!紧接着,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零星的脆响瞬间汇聚成震耳欲聋的、铺天盖地的轰鸣!五颜六色的烟花在铅灰色的低垂天幕上接二连三地炸开!赤红、惨绿、幽蓝、惨白…各种刺目而短暂的光团,如同垂死者最后的痉挛,疯狂地撕裂着沉沉的暮色!

爆炸的火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猛烈地投射进来!忽明!忽暗!剧烈地闪烁!跳跃!

这疯狂闪烁的、来自窗外的爆炸性光芒,如同最精准的舞台追光,狠狠地打在武韶那因剧痛而蜷缩、因咳血而扭曲的脸上!

明灭不定的强光中,他的脸被切割、被撕裂、被涂抹上地狱油彩般的诡异光影!

第一张面孔: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是极致的痛苦与濒死的绝望!深陷的眼窝如同黑洞,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身体因剧痛而佝偻颤抖!那是被身体伤痛彻底摧毁的残躯,是陈璧君冰冷注视下随时可能被碾碎的蝼蚁!

第二张面孔:当赤红暴烈的爆竹光芒炸亮!那痛苦绝望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狞厉!深陷眼窝的深处,一点冰冷的、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寒芒骤然亮起!紧攥着“深化合作”电报的左手(纱布下烫伤扭曲),青筋暴跳!那是汪精卫毒蛇缠绕下被迫执行命令的爪牙,是沈沛霖催命符下不得不亮出獠牙的困兽!

第三张面孔:幽蓝冰冷的烟花光芒笼罩下来时,那狞厉与绝望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嘴角的血污在蓝光下如同暗夜的印记,紧攥着“保重待机”卡片的右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传递出一种磐石般的、近乎悲怆的沉静!深陷眼窝里,那点寒芒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穿越了无尽黑暗的、冰层下燃烧的火焰!那是藏在校徽夹层里的火种守护者,是“导师”无声指令下,于炼狱中坚守孤岛的哨兵!

红!绿!蓝!白!

痛苦!狞厉!沉静!

绝望!疯狂!坚守!

三股来自不同方向、代表着不同命运的爆炸性光芒,疯狂地在他脸上交替、切割、重叠!将那张惨白染血的面孔,撕裂成三个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共存于同一具躯壳的灵魂!如同被时代洪流和自身使命撕扯得支离破碎的镜像!

窗外的爆竹声浪震耳欲聋,淹没了世间一切声响。书房内壁炉的火光在爆炸光影的冲击下,显得如此微弱而摇曳。

武韶剧烈地喘息着,咳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电报和卡片。他沾满冷汗、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艰难地、一根一根地松开。汪精卫的“深化合作”令、沈沛霖的“共饮”邀请、李砚归的“保重待机”…三张薄薄的纸片,如同三片承载着不同命运的枯叶,无声地飘落在他脚下昂贵而冰冷的地毯上。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挺首了那被剧痛和重压几乎压垮的脊梁。深陷的眼窝里,那冰层下燃烧的火焰,穿透了脸上被光影撕裂的痛苦与疯狂,死死地、沉静地,望向窗外那被爆炸的火光与飘落的雪花共同填满的、混沌而未知的——1937年。

铅灰色的厚重雪云,如同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穹顶,沉沉地压在南京城上,也压在这个被三张面孔撕裂的灵魂之上。新年的钟声,在遥远的教堂尖顶,穿透爆炸的喧嚣,微弱地、悠长地响起,如同为这个撕裂的时代,敲响的丧钟与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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