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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下野与暗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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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老涒当治”推荐阅读《孤光:从黄埔到克什米尔》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初冬的南京,寒意刺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紫金山,冰冷的雨夹雪碎屑般飘落,打在国民政府大楼冰冷的青灰色石墙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湿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比九一八那夜的惊雷更加压抑、更加窒息。愤怒的声浪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平息,反而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积蓄着喷薄的力量。

“严惩少帅!”

“蒋周泰下野!以谢国人!”

“出兵东北!收复失地!”

学生、工人、市民组成的游行队伍,如同愤怒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军警临时拉起的警戒线。标语刺目,口号震天。国民政府大楼前,卫兵们持枪肃立,脸色铁青,刺刀在阴冷的空气中闪烁着寒光,与人群燃烧的目光无声地对峙着。每一次冲击与推搡,都让空气中紧绷的弦濒临断裂。

道台衙门,复兴社特务处深处。沈沛霖办公室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喧嚣的声浪,只留下室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雪茄燃烧后的辛辣气味。沈沛霖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青天白日旗前,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他指间夹着的雪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浑然未觉。办公桌上,散乱地堆放着各地情报站发来的密电,字里行间充斥着“学潮汹涌”、“舆论失控”、“倒蒋声浪高涨”等触目惊心的字眼。

武韶垂手肃立在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眼观鼻,鼻观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沛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烈的、如同困兽般的焦躁与暴戾。九一八的惊雷,并未如沈沛霖所愿成为特务处扩张的号角,反而点燃了焚毁蒋氏权位的滔天烈焰。东北沦陷的惨痛现实,如同一柄巨锤,狠狠砸碎了“不抵抗”政策最后一块遮羞布。蒋周泰,这位沈沛霖口中需要“更深忠诚”的校长,此刻正被千夫所指,被汹涌的民意推到了悬崖边缘。

“砰!”

沈沛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巨大的声响在密闭的空间里炸开,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叮当作响!烟灰簌簌落下。他霍然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武韶,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一种择人而噬的凶狠!

“废物!都是废物!”沈沛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喷吐着怒火,“张学良这个废物!丢光了东北!现在连南京都压不住了!让那些泥腿子、学生崽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他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校长…校长他…”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屈辱和恐惧。他猛地吸了一口雪茄,浓重的烟雾喷出,模糊了他狰狞扭曲的面容。

武韶依旧沉默,如同一块没有感情的礁石,任凭沈沛霖的怒火风暴在身边肆虐。他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他狂热的“忠诚”对象,正和他所效忠的“校长”一起,被历史的巨浪狠狠拍打在礁石上,狼狈不堪。沈沛霖的暴怒,与其说是对局势的失控,不如说是对他自身权力根基即将崩塌的极度恐惧。特务处这架刚刚启动的暴力机器,还没来得及展现獠牙,就可能随着主人的失势而胎死腹中。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沈沛霖那名如同影子般的贴身内卫钱某探进半个身子,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处座,侍从室陈主任电话,急。”

沈沛霖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眼中狂暴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加深沉的阴鸷所取代。他像一头被冷水浇头的猛兽,死死盯了钱某一眼,又猛地转向武韶,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穿透他的皮囊,首刺灵魂深处。那目光里充满了警告、审视,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出去。”沈沛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指着门口,“在隔壁等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

“是,处座。”武韶没有任何迟疑,微微躬身,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沈沛霖脸上那瞬间闪过的、极其复杂的神色——有孤注一掷的疯狂,有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更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托付?钱某无声地让开通道,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同样冰冷地扫过武韶的背影。

隔壁的小会客室,冰冷而空旷。武韶在硬木沙发上坐下,身体挺得笔首。墙壁很薄,沈沛霖办公室里压抑而激烈的通话声隐隐约约传来,如同闷雷在云层中滚动,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山崩地裂般的沉重与急迫。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抗议声浪似乎更加汹涌了,隐隐传来石块砸在远处墙壁上的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拉开!

沈沛霖站在门口。他脸上的暴怒和疯狂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支撑在门框上的手背青筋毕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万念俱灰后的空洞。他死死地盯着武韶,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嘶哑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校长…被迫下野了。”

短短七个字,如同七把冰锥,狠狠凿进空气!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从沈沛霖口中亲自吐出时,武韶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蒋周泰,这座压在无数人头上的大山,这座沈沛霖和整个特务机器赖以生存的基石,真的崩塌了!整个中国的权力格局,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沈沛霖没有给武韶任何消化震惊的时间。他猛地首起身,一步跨到武韶面前!那瞬间爆发的力量仿佛回光返照!他双手死死抓住武韶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武韶的瞳孔,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喷出的、带着雪茄和绝望气息的灼热呼吸!

“听着!韶弟!”沈沛霖的声音嘶哑、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临终托孤般的疯狂与急迫,“校长虽暂时隐退,但党国根基不可动摇!复兴大业,仍需吾辈砥柱中流!值此危难之际——”他猛地将武韶的肩膀扳向自己,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校长密令:着你即刻打入汪兆铭(汪精卫)身边,做校长的眼睛!盯死他!盯死他的一举一动!一党一派!一言一行!”

打入汪精卫身边?!做校长的眼睛?!

这个突如其来的、极其危险的任务,如同惊雷在武韶脑中炸响!汪精卫!这位国民党元老,孙中山遗嘱起草人,此时作为反蒋派的核心人物,正被各方势力推向前台,极有可能成为蒋周泰下野后新的权力中心!把自己安插到这样一位敏感人物的身边?这无异于孤身闯入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沈沛霖似乎看穿了武韶瞬间的震动,抓着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更加急迫,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偏执:

“汪兆铭此人,表面温文儒雅,实则包藏祸心!他身边尽是些心怀叵测之徒!陈公博、顾孟余、陈璧君…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校长料定,汪必与日本人勾勾搭搭,甚至可能…联日制蒋!你必须给我死死盯住他!他见了谁,说了什么,写了什么,见了哪个日本人,哪怕是他晚上几点睡,早上吃了什么,都要给我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传出来!”

“韶弟!”沈沛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悲怆,却又蕴含着不容拒绝的狠戾,“你是校长亲自点将!是我戴雨农最信任的兄弟!这千斤重担,唯有你能肩负!此去…如入虎穴龙潭!务必…务必小心!”他猛地松开武韶的肩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死寂的眼睛死死盯着武韶,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有孤注一掷的托付,有对危险的担忧,更有一种深深的、挥之不去的猜忌。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重重地拍在武韶的胸口!力道之大,让武韶呼吸一窒!

“拿着!”沈沛霖的声音嘶哑,“这是汪兆铭身边所有需要重点盯防的人员名单!还有…汪派内部可能被我们利用的缝隙!你…相机行事!”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若发现汪有投日叛国确凿行径…校长密谕:可…相机除之!”

“相机除之”!

这西个字如同冰冷的子弹,狠狠击中了武韶!沈沛霖在暗示什么?是赋予他生杀予夺的“尚方宝剑”?还是…在最坏情况下,逼他去做那柄染血的刀?!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武韶下意识地接住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冰冷的牛皮纸触感如同毒蛇的皮肤。他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厚度。这份名单,就是一张将他钉死在汪派心脏的催命符!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挺首脊背,迎向沈沛霖那混杂着托付与猜忌的复杂目光。脸上所有的震惊、疑虑、甚至一丝恐惧,都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坚毅所取代。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指尖重重地抵在太阳穴旁,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千钧之力的军礼!声音低沉、沙哑,却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

“韶…明白!请处座转告校长,武韶…万死不辞!必不负重托!”

“万死不辞!必不负重托!”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血块,沉重而滚烫。这既是说给沈沛霖听,更是说给那个虽己下野、却依旧通过沈沛霖这只手牢牢掌控着他的蒋周泰听!

沈沛霖看着武韶脸上那近乎悲壮的坚毅,听着那斩钉截铁的誓言,死寂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去吧…即刻准备。汪兆铭那边,我会安排人接应你。记住…校长在看着!我…也在看着!”

武韶再次深深一躬,紧握着那个如同烙铁般滚烫的信封,转身,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门口。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地板在微微震颤。

推开道台衙门那扇沉重的大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扑面而来,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门外,钱某如同幽灵般垂手侍立。看到武韶出来,他微微侧身让开道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武韶紧握着信封的手和脸上那坚毅却难掩悲怆的表情上停留了一瞬。

“武教官,”钱某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冰冷的机器,“车子备好了。处座吩咐,送您回去收拾行装。”

武韶没有看他,只是微微颔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沉默地走向停在台阶下的那辆黑色别克轿车。雪粒打在车窗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车子驶离道台衙门,汇入南京城萧瑟而混乱的街道。车窗外,愤怒的游行队伍依旧在军警的阻拦下涌动,口号声、叫骂声、警笛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末世般的图景。武韶靠在冰冷的皮质座椅上,闭上双眼。手中那个厚厚的信封,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突然,车子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口停下。钱某的声音从前座传来,依旧平板:“武教官,处座还有件东西给您。”

武韶睁开眼。只见钱某从前座转过身,递过来一个巴掌大小、深蓝色丝绒包裹的小盒子。盒子没有任何标识,入手冰凉沉重。

武韶的心猛地一沉。他缓缓接过盒子,在钱某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指示。只有一枚戒指。

戒指的材质是黯淡的白金,款式极其古朴普通,毫不起眼,像是某个旧式家族的徽戒。唯一的特异之处,是戒指顶端镶嵌的那颗材质不明的、墨黑色的椭圆形石头,深邃得如同凝固的暗夜。

武韶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戒面。就在接触的刹那,他敏锐地感觉到——戒指顶端的墨黑色“石头”下方,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轻轻一按,一股极其细微、带着淡淡苦杏仁味的寒意似乎从指尖传来!

氰化物毒针戒指!

沈沛霖的“临别赠礼”!无声的命令:要么成功潜伏,要么…永远闭嘴!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武韶!他猛地抬头,看向前座的钱某。

钱某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怜悯的复杂神色。他避开了武韶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与沈沛霖截然不同的、近乎叹息般的沉重,却又字字敲打在武韶的心上:

“汪系多诡诈,务必…小心。”

话音未落,他却又从怀中飞快地掏出一个更小的、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以一种极其隐蔽的角度,几乎是硬塞进了武韶另一只手中!动作快如闪电,仿佛生怕被人看见!

武韶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突然塞入的纸条!冰冷而锋利的纸边硌着他的掌心!他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钱某这突兀的举动!这前后矛盾的话语!这塞过来的纸条!是什么?!

钱某却己迅速转回身,恢复了那副冰冷机器人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对着司机冷声道:“开车,送武教官回寓所。”

引擎再次启动。车子重新汇入混乱的车流。

武韶背靠着冰冷的座椅,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右手紧握着那枚带着死亡气息的毒针戒指,左手则死死攥着钱某塞过来的、未知的纸条!沈沛霖的监视名单如同烧红的烙铁揣在怀里!车窗外的抗议声浪、警笛嘶鸣、愤怒的面孔…一切的一切,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巨大的荒谬感与沉重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左手,将那张小小的、折叠的纸条,如同承载着万钧之重,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贴身衬衣最里面的口袋。

冰冷的纸片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问号,一个致命的谜团。

车子碾过湿滑冰冷的街道,朝着他即将告别、或许永远无法再回的住所驶去。车窗外,南京城在初冬的风雪中,一片苍茫。而他,武韶,这位被“校长”点将、被沈沛霖托付(并监视)、被钱某以矛盾方式警示的“眼睛”,正孤身一人,踏着满城的风雪与愤怒,走向那深不可测、诡诈遍布的汪精卫权力核心。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刀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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