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南,明瓦廊深处。一栋不起眼的灰色洋楼,铁门紧闭,高墙森严。楼内却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汗味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这里是复兴社特务处新近启用的秘密据点,代号“蜂巢”。今夜,一场不为外界所知的内部会议正在二楼一间厚重的橡木门后举行。
没有窗户的房间,墙壁覆盖着深绿色的呢绒,据说能吸音。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功率巨大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汽灯,将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长条会议桌照得纤毫毕现,也将围坐在桌旁十几个人的影子,如同扭曲的鬼魅般投射在墙壁上。清一色的深色中山装或军便服,面孔在强光下显得异常冷硬、刻板,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食肉动物特有的审视与警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雪茄和香烟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嘶嘶声。
沈沛霖坐在长桌的主位。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中山装,领口紧扣,一丝不苟。在惨白汽灯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但那双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锋利,如同淬炼过的寒刃,缓缓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于对视,纷纷垂下眼睑或微微颔首。
武韶坐在沈沛霖左手边第三个位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沛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扫过自己时,如同冰冷的探针,在皮肤上留下实质的触感。自玄武湖翠洲亭那场惊心动魄的夜谈后,沈沛霖对他表面上的“信任”似乎依旧,但那份根植于骨髓的猜忌,如同阴影中的毒藤,缠绕得更加紧密。此刻,在这封闭的、弥漫着权力与阴谋气息的空间里,武韶感觉自己如同被置于放大镜下,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可能被解读、被放大。
“诸位,”沈沛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值此国难深重,魑魅横行之际,我辈肩负肃奸锄恶、拱卫中枢之重任,如履薄冰,不敢有片刻懈怠!”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武韶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实质的压力:“为了表彰忠勤,激励后进,也为了…明确界限!今日,特授予武韶同志‘忠勤勋章’一枚!望其再接再厉,不负党国,不负校长!”
话音未落,沈沛霖身后侍立的那名如同铁塔般的内卫头目钱某,便捧着一个深蓝色天鹅绒托盘,步履无声地走到武韶面前。托盘中央,一枚勋章在惨白汽灯下反射着冰冷而炫目的金属光泽。
勋章的设计充满了冷酷的象征意味。主体是银质的盾形,盾面中央,一只造型狰狞、栩栩如生的蝎子浮雕盘踞其上!蝎尾高高,末端的毒针尖锐得仿佛能刺破空气!蝎子的背甲上,用极小的阴刻数字镌刻着编号:“007”。
武韶的目光落在那个编号上,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007”!这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深处!那是他在黄埔军校时期获得的“黄埔忠勤勋章”的编号!沈沛霖…他记得!他故意选择了这个数字!这是赤裸裸的提醒!是警告!是将他过往的“黄埔荣光”与如今身陷特务泥潭的“蝎子”身份,进行最残酷、最讽刺的并置!
一股混杂着屈辱、冰冷和巨大讽刺感的洪流瞬间冲击着武韶的神经!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僵硬的、被强光照射下的苍白。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勋章冰冷的金属边缘。
就在这时,沈沛霖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赤裸裸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武韶的心上:
“蝎子毒钩,只对敌人!”
说话间,他那双燃烧着野心的眼睛,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地、毫不掩饰地锁定在武韶的脸上!那目光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刻意的表彰,有深沉的托付,有毫不掩饰的警告,更有一种如同看待爪牙般的冰冷控制欲!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毒钩”该刺向谁!若有异动,这“毒钩”,便是为你准备的!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武韶肩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全场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他强迫自己迎向沈沛霖那灼热而冰冷的目光,嘴唇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声音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武韶…铭记处座训示!毒钩所向,唯敌是戮!”
他接过托盘。勋章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沉甸甸的,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那蝎子的浮雕,毒针的锐利,编号“007”的刺目,都在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仪式在一种压抑而肃杀的气氛中结束。众人纷纷起身,低声交谈着离去。武韶将勋章盒收入公文包内袋,紧贴着胸口的位置,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标注着“盥洗室”的小房间。
反锁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水龙头滴水的单调声响。冰冷的白瓷砖墙壁反射着顶灯的光线,显得格外惨淡。武韶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淌。他将双手伸到水柱下,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指,仿佛要洗去勋章带来的那股无形的污秽与寒意。
他抬起头,望向镜中。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眼神深处翻涌着压抑风暴的脸。他缓缓地从公文包内袋中取出那个深蓝色天鹅绒盒子,打开。蝎子勋章在镜前灯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谨慎和冰冷的好奇,轻轻抚过勋章冰凉的表面。指尖沿着蝎子狰狞的轮廓滑动,最终,停在了那高高的、锐利无比的蝎尾毒针末端。
就在指尖触碰到毒针末端的瞬间,武韶的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米粒般大小的凸起感,清晰地传递到敏感的指尖!那不是蝎子浮雕的自然起伏!
武韶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首窜头顶!他屏住呼吸,食指指腹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在那个微小的凸起上施加了极其轻微的侧向压力!
“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盥洗室里却清晰可闻的、如同机括弹开的脆响!
蝎尾末端那根锐利的毒针根部,竟然极其诡异地、如同微型抽屉般,弹开了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缝隙!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淡淡苦杏仁甜香的、冰冷刺鼻的气息,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吸,瞬间从那道细微的缝隙中弥漫出来!
氰化钾!
沈沛霖的“厚礼”!那枚被他宣称“只对敌人”的毒针,其致命的毒囊,竟然就藏在这枚“忠勤勋章”之中!这不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威胁!这是一个随时可以自我了断、或者被他人“帮助”了断的、实实在在的死亡开关!
巨大的荒谬感与冰冷的恐惧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住武韶的心脏!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镜子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沈沛霖!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他!这枚勋章,既是表彰,更是枷锁!是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沈沛霖对他这只“蝎子”最后、也是最冷酷的控制手段!要么继续做那见不得光的毒钩,要么…就用这毒钩结束自己!
冰冷的自来水依旧在哗哗流淌。武韶站在镜前,死死盯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自己。他缓缓抬起手,看着那枚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垫上的蝎子勋章。勋章上那狰狞的蝎子,在镜前灯的照射下,仿佛活了过来,毒针闪烁着致命的幽光,冰冷的复眼,正嘲弄地注视着他。
代号“蝎子”。毒钩己备。沈沛霖的阴影,如同这枚勋章上冰冷的金属光泽,己经彻底融入他的骨血,化作一道永恒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枷锁。他缓缓合上勋章盒盖,将那令人心悸的幽光隔绝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之下。冰冷的盒子紧贴着胸口,如同紧贴着死神无声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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