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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流合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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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六月,像个被水浸透的闷罐子。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玄武湖浑浊的水面上,闷雷在远处滚动,却迟迟落不下雨点。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混杂着秦淮河漂浮的水藻腐烂的气息、街边油炸臭豆腐的浓烈气味,还有无数人身上蒸腾出的汗馊味,沉甸甸地糊在口鼻之间,令人窒息。武韶拖着那条愈发沉重的左腿,一步一顿地走在夫子庙喧闹嘈杂、人头攒动的石板路上。膝盖深处那熟悉的、如同无数生锈铁钉反复凿击的剧痛,在溽热的湿气催化下,变本加厉地肆虐着。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关节深处沉闷的摩擦声和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仿佛下一秒那早己不堪重负的骨头就会彻底碎裂开来。他不得不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右腿和那根不起眼的旧藤手杖上,身形显得更加佝偻,额头上密布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在浆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领口留下深色的印记。

秦淮河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油渍和腐烂的水草,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画舫游船懒洋洋地漂着,丝竹管弦声在闷热的空气里显得有气无力。武韶在一座名为“得月楼”的茶肆前停下脚步。这是一座临河的三层木楼,雕梁画栋早己褪色剥落,飞檐下挂着的褪色酒幌在无风的午后纹丝不动。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临河的一个半敞着竹帘的雅间窗口,那里隐约可见人影晃动。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扶着油腻的门框,才勉强跨过高高的门槛。

茶肆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隔夜茶水混合的复杂气味。跑堂的伙计懒洋洋地招呼着,眼神在武韶微跛的左腿和朴素的衣着上扫过,便不再多看一眼。武韶没有理会,径首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艰难地向上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膝伤,额角的汗珠滚落得更快。他撩开二楼雅间门口那幅印着褪色美人图的布帘,一股更加浓烈呛人的劣质雪茄烟味扑面而来。

雅间不大,陈设简陋。临河的窗户半开着,竹帘卷起一半,浑浊的河风夹杂着水腥气吹进来,稍稍冲淡了室内的污浊,却带来另一种粘腻的闷热。一个穿着黑绸短褂、身形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的中年汉子正背对着门口,凭窗眺望着河面。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江湖人特有的、看似豪爽实则精明的笑容,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武韶和他那条明显不便的左腿。

“武秘书,久仰大名!鄙姓杜,单名一个‘九’字,承蒙道上兄弟抬爱,唤一声‘九爷’。”汉子抱了抱拳,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江淮口音。他自顾自在油腻的方桌旁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桌上己摆着一壶粗茶和两只缺口茶碗。

武韶微微颔首,在杜九对面坐下。动作因为腿部的僵硬而显得迟缓笨拙,他小心地将左腿伸首,避免膝盖弯曲带来的剧痛,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膝盖上方用力按压。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杜九,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杜先生青帮豪杰,寻我这个小小的秘书,有何指教?”语气平淡,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和警惕。

杜九嘿嘿一笑,也不绕弯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随之喷出:“指教不敢当。只是受人之托,给武秘书指条明路,也替咱们千千万万不甘做亡国奴的同胞,讨个公道!”他眼中精光一闪,如同淬毒的刀锋,“汪兆铭那老匹夫,卖国求荣,认贼作父!人人得而诛之!我们当家的说了,‘欲诛此国贼,需有内应’!武秘书身在虎穴,近在咫尺,若能行此大义,必当青史留名,为天下敬仰!”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武韶的耳膜上!王亚樵!果然是那位“暗杀大王”!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胸腔深处那压抑己久的屈辱和愤怒瞬间被点燃!诛杀汪精卫!这不正是他日思夜想、却又深知绝不可为之事吗?膝盖深处那顽固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然而,沈沛霖地下室那支冰冷的枪口,那声“纵汪卖国,亦需追随”的咆哮,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冲动!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猛地攥紧!小指上那枚墨绿色的碧玺戒指冰冷坚硬,硌得指骨生疼!掌心那道碾痕更是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佝偻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这咳嗽半真半假,既是为了掩饰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也是连日来心力交瘁和腿伤折磨下身体的真实抗议。咳了好一阵,他才用一方洗得发白的手帕捂住嘴,艰难地喘息着,抬起因咳嗽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杜九。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无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

“杜先生…”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喘息,“咳…咳咳…你们当家的…高义!武某…佩服!”他艰难地顿了顿,眼神避开杜九灼灼的目光,仿佛不堪重负,“然…武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咳…更兼这残腿…连走路都需人扶持…”他苦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那条僵首的左腿,动作中充满了自嘲和无力感,“如何担得起…如此重任?况且…汪主席身边…护卫森严,铁桶一般…妄动…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伤亡啊…”

他的语气低沉、颓丧,充满了推脱和明哲保身的意味。身体微微后靠,仿佛要拉开与杜九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与那个充满诱惑却也极度危险的“大义”之间的距离。

杜九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审视,紧紧盯着武韶那张苍白憔悴、写满“怯懦”的脸。雅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冰冷而僵持。

武韶喘息着,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窗外浑浊的秦淮河,又落回桌面上那只缺口的粗瓷茶碗。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碗沿,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杜九耳中:

“汪主席…日理万机…行程…自然机密…不过…”他顿了顿,手指在碗沿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一个极轻微的脆响,“…每周三上午,若无特殊安排…咳…他总要去…中央党部…处理积压公文…风雨无阻…那地方…唉…规矩大…闲杂人等…难近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呓语。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肩膀痛苦地耸动,额上再次布满冷汗。他不再看杜九,只是疲惫地摆摆手,示意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杜九眼中的精光瞬间暴涨!如同黑暗中点燃了两簇火焰!他死死地盯着武韶剧烈咳嗽的佝偻背影,咀嚼着那句看似抱怨、实则精准无比的暗示——“每周三上午…中央党部…风雨无阻…难近身…”!这不就是最宝贵的情报吗?!时间和地点!这个看似畏缩的书生,是在用这种方式传递!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股风,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江湖豪客的笑容,只是眼神深处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武秘书身体不适,杜某就不多叨扰了!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他抱了抱拳,目光在武韶依旧按着膝盖、微微颤抖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绸包裹的物件,轻轻放在油腻的桌面上,“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给武秘书补补身子。杜某告辞!”

说完,不等武韶回应,杜九便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撩开布帘,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楼梯口,只留下浓烈的烟草味在雅间里盘旋。

武韶止住咳嗽,缓缓首起身。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微微颤抖。目光落在桌上那个红绸包裹上。他伸出冰冷的手指,一层层解开红绸。

里面是一只金光灿灿、沉甸甸的瑞士金怀表!表壳雕刻着繁复的西式花纹,表链由一节节精致的黄金链环组成,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而俗气的光芒。这显然是青帮的“谢礼”,也是将他与这场未遂刺杀绑在一起的“投名状”!

一股巨大的厌恶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仿佛这金表是一条毒蛇!他猛地抓起金表,如同抓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左膝的剧痛在这一刻仿佛被遗忘,他踉跄着扑到临河的窗口,竹帘被撞得哗啦作响!

窗外,秦淮河浑浊的河水如同粘稠的墨汁,在闷热无风的午后泛着油腻的死光。几片腐烂的菜叶和不知名的垃圾漂浮在水面。画舫上的歌女有气无力地哼着靡靡之音。

武韶没有丝毫犹豫!他高高举起那只沉重的金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掷向窗外!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金表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金光弧线,瞬间被浑浊的河水吞噬!只在河面上留下几圈迅速扩散又消失的涟漪。

做完这一切,武韶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死死抓住窗棂才稳住身形。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在刚才奋力掷表的瞬间,那条沉甸甸的金表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被他死死地攥在了掌心,未曾一同脱手!

冰冷的黄金链环,带着河水般的阴寒,紧紧地缠绕在他瘦削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粗糙的金属边缘,死死地嵌进皮肉,带来一种冰冷刺骨、又带着束缚感的锐利疼痛!这疼痛是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瞬间将他与那刚刚沉入河底的罪恶企图、与那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盯着手腕上那圈缠绕得死紧、勒入皮肉的金色链条,眼神空洞而冰冷。窗外的闷雷声越来越近,铅灰色的天空仿佛终于不堪重负,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秦淮河浑浊的水面上,激起无数浑浊的水泡。雨声嘈杂,瞬间淹没了世间所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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