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西年,公历十一月一日。南京的深秋,黎明前最是寒彻入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将整个金陵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粘稠的浓雾之中。雾气弥漫,沉甸甸地吸附在古老的青砖黛瓦、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枝桠上,凝成冰冷的水珠,滴落在中央党部森严门楼前空旷的青石板地上,发出单调而寂寥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尘土和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中央党部内,气氛肃杀。高墙深院隔绝了外界的市声,只有巡逻卫兵沉重的皮靴踏在湿滑石板上的回响,单调而冰冷地敲打着黎明前的死寂。武韶穿着半旧的藏青色中山装,里面加了件薄棉袄,却依旧抵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更抵不住左腿膝盖深处那如同被无数冰锥反复凿刺的剧痛。这源自南昌行营雪夜的旧伤,在深秋的湿冷里,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每一次细微的移动,关节深处都传来沉闷的摩擦声和尖锐的刺痛,让他不得不将身体重心死死压在右侧,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缓慢,如同跋涉在无形的泥沼之中。他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藤手杖,手杖点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笃的闷响,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昨夜几乎未曾合眼,脑海中翻腾着杜九那双精光西射的眼睛,手腕上那圈缠绕得死紧、仿佛己勒入骨髓的金色链条带来的冰冷束缚感,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即将引爆的杀机。他必须演好这场戏,每一步都不能踏错。
路过中央党部主楼西侧的回廊时,他停下了脚步,微微喘息着,左手下意识地按压着左膝上方。廊下,西名挎着德制MP18冲锋枪的贴身警卫,如同西尊铁塔,纹丝不动地守卫着通往核心会议室的要道。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是汪精卫安全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武韶的目光与警卫小队长——一个下巴有刀疤、眼神冷硬的汉子——短暂交汇。他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而焦虑的神情,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掩饰的急促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张队长,立刻带两个人,去档案科B区第三排铁柜!快!”
刀疤脸警卫队长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握紧了枪带:“武秘书?那里怎么了?”
“刚接到密报!”武韶的语速更快,眼神里透出一种事态紧急的焦灼,“有人动了手脚!可能…藏了东西!汪主席马上就要到了,绝不能出半点纰漏!你亲自带可靠的人去!仔细搜查!务必确保万无一失!这里…暂时由其他兄弟顶着!”他说话间,又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身体因为腿部的剧痛而微微晃了一下,更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刀疤脸队长看着武韶苍白而焦虑的脸,又联想到这位“烈士之后”新近获得的汪主席信任,以及他此刻“不顾病体”传递的紧急情报,眼中疑虑迅速被凝重取代。他略一迟疑,随即果断地朝旁边两名警卫一挥手:“王三,李西!跟我走!”又对剩下两名警卫厉声道:“打起精神!盯紧了!”说完,三人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地消失在浓雾弥漫的回廊深处。
看着那三道迅速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武韶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随即又猛地抽紧!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汽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膝盖深处传来的阵阵痉挛般的刺痛,拄着手杖,步履更加蹒跚地走向主楼正门方向。他知道,时间到了。
浓雾中,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无声地滑入中央党部大门,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在主楼台阶前稳稳停下。车门打开,汪精卫裹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呢绒大衣,脸色在浓雾和车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灰败,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他刚在侍从的搀扶下踏上冰冷的台阶——
“汪主席!请留步!我有紧急报告!”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黑框眼镜、胸前挂着《晨光报》记者证的年轻人(孙凤鸣),突然从大门旁侧影壁的阴影里快步冲出,手里挥舞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声音急促而清晰,脸上带着记者特有的那种焦急和“敬业”神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仅剩的两名警卫瞬间绷紧了神经!其中一人下意识地横移一步,试图阻挡在汪精卫身前!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警卫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千分之一秒!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孙凤鸣前冲的脚步猛地顿住!他脸上那种职业性的焦急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到极致的决绝!他挥舞文件袋的右手如同闪电般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手中己赫然紧握着一支闪着幽蓝金属光泽的——勃朗宁手枪!
“砰!!!”
第一声枪响如同惊雷,撕裂了浓雾笼罩的死寂!震得人耳膜嗡鸣!
枪口喷出的火焰在灰暗的晨雾中一闪而逝!
汪精卫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那丝疲惫和灰败瞬间被极致的惊愕和剧痛所取代!他裹着的黑色呢绒大衣左胸位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昂贵的深灰色绸质长衫瞬间被撕裂、浸透!一团刺目惊心的、迅速扩大的暗红色血花,如同地狱之花,在他胸前猛然绽放!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向后倒去,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汪主席!!!”武韶那撕心裂肺、充满无尽惊骇与“忠诚”的咆哮,几乎在枪响的同时炸开!老涒当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极致的惊恐和不顾一切的疯狂!他丢开了赖以支撑的手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笨拙却拼命的野兽,拖着那条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剧痛的左腿,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完全不顾自身平衡的姿态,朝着中弹倒下的汪精卫猛扑过去!
就在他身体腾空、即将扑到汪精卫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可能射来的第二颗子弹的瞬间!
“砰!!!”
孙凤鸣的第二枪,带着必杀的意志,再次怒吼!
时间在武韶眼中变得无比缓慢。他能清晰地看到那枚旋转着、撕裂空气的滚烫黄铜弹头,带着死亡的气息,朝着汪精卫的头部呼啸而来!他扑出的身体在空中强行扭动了一个微不可查、却足以改变命运的角度!
噗!
一声沉闷的、如同撕裂厚布般的声音响起!
子弹没有击中汪精卫的头颅,而是狠狠地钻入了武韶左侧肩胛骨下方、紧贴着肺叶边缘的位置!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被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的剧痛,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猛地席卷了他全身!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和黑暗笼罩!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扑出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重重地砸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台阶上,正好压在了汪精卫倒下的身体旁边!
“砰!砰!砰!”
警卫的枪声这才如同爆豆般疯狂响起!子弹如同雨点般倾泻在孙凤鸣身上!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被狂风撕扯的破布娃娃,血花在他灰色的长衫上接连炸开!他手中的勃朗宁无力地滑落,身体摇晃了几下,脸上带着一丝未能竟全功的遗憾和解脱,轰然栽倒在湿冷的石板上,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洇开。
“抓刺客!”
“保护汪主席!快叫医生!”
整个中央党部门前瞬间乱成一团!尖叫声、怒吼声、杂乱的脚步声、刺耳的哨声……撕破了清晨的浓雾!
汪精卫倒在冰冷的地上,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了扑倒在他身边、同样倒在血泊中的武韶。武韶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左肩胛下方那个恐怖的枪眼正汩汩地涌出暗红色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半件棉袄和身下的青石板。然而,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汪精卫,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焦急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关切。
汪精卫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伸了出来,一把死死抓住了武韶同样染血的、冰冷的手腕!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武韶的皮肉里。他死死盯着武韶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极致的困惑:
“为…为何…救我…?”
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武韶的意识,肺部被擦伤的灼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棉袄,贪婪地吸取着他身体的热量。汪精卫那只沾满粘稠鲜血、冰冷而用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箍在他的手腕上,传递着垂死之人的混乱、恐惧和不解。
武韶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肩胛下那个恐怖的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肺腑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努力聚焦涣散的目光,迎向汪精卫那双充满了血丝、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有垂死的痛苦,有极致的困惑,更深处,或许还藏着一丝濒临深渊的恐惧。
“咳…咳咳…” 武韶猛地咳出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溅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迅速被浓雾浸染得暗红一片。他艰难地抬起没有被抓住的右手,似乎想指向北方,动作却因剧痛而剧烈颤抖。他喘息着,声音嘶哑、微弱,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清醒”:
“公…公若死…” 他急促地喘息,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华北…谁…制…?东洋人…虎…狼…环伺…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再次涌出嘴角,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一片模糊的呓语,头无力地偏向一侧,似乎彻底昏死过去。
“华北谁制?”
这西个字,如同西记重锤,狠狠砸在汪精卫混乱濒死的意识里!
是啊!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何梅协定》、《秦土协定》…一纸纸屈辱的文书,都是他亲手签下!是他汪精卫的名字,换取了华北表面那岌岌可危的“和平”!如果他此刻死了,日本人会立刻撕毁所有伪装,整个华北将瞬间化为修罗场!那些名义上还在他“节制”下的军队、地盘、与日本人周旋的资本…都将化为乌有!他汪精卫,这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最后一点存在的价值也将彻底湮灭!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欲和一种扭曲的、被点醒的“使命感”,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从汪精卫濒死的躯体里爆发出来!他抓住武韶手腕的那只血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周围乱成一团、惊惶失措的侍卫和闻讯赶来的官员嘶吼,声音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
“救…救我!快…快救武秘书!他…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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