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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疼痛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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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医院特等病房的空气,像一块浸透了福尔马林的巨大裹尸布,沉重、冰冷,带着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惨白的床头灯是这凝固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将武韶那张深陷在枕头里、毫无生气的脸映照得如同蜡像。他紧闭着眼,睫毛却因剧痛而不断颤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的嘶鸣。左肩胛下方被层层纱布包裹的枪伤,像一颗埋藏在体内的烧红炭球,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灼痛的热浪,炙烤着他的神经。而左腿膝盖深处那旧伤的寒痛,则如同万年冰窟中渗出的阴冷湿气,与肩头的灼热交织、撕扯,在他体内展开一场永无休止的酷刑。

更糟的是,高烧如同地狱之火,从昨夜起便汹汹燃起,无情地焚烧着他残存的清醒。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之间剧烈沉浮。冰冷的汗珠不断从额角、鬓发间渗出,汇聚成溪流,滑过滚烫的皮肤,浸湿了枕巾和病号服的领口,带来一阵阵粘腻的寒意,却又瞬间被体内的高温蒸腾。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浓郁的、带着侵略性的昂贵香水味瞬间压倒了消毒水的味道。陈璧君裹着一件华贵的紫貂皮大衣,像一座移动的山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走了进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闪烁着冰冷、审视的光芒,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病床上气息奄奄的武韶。她的到来,让本就压抑的病房温度骤降。

“汪夫人。”负责夜间特护的年轻护士,一个面容清秀却难掩疲惫的姑娘,连忙放下手中的体温计和记录本,恭敬地垂手肃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璧君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的目光在护士脸上扫过,最终落在那本摊开在床头柜上的护理记录本上。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食指在记录本的硬壳封面上轻轻点了点,动作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和不安。护理记录是重要的医疗文件…但眼前这位夫人的权势,显然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她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双手捧起记录本,恭敬地递了过去。

陈璧君接过记录本,却没有翻看,只是随意地拿在手里,如同拿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病床,牢牢地钉在武韶那张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潮红、又被冷汗浸透的脸上。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距离近得能看清武韶每一次痛苦呼吸时鼻翼的翕动和睫毛的颤抖。

“他怎么样?”陈璧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在寂静的病房里异常清晰。

“高…高烧不退,体温一首在39.5度以上…伤口有轻微感染迹象…疼痛剧烈,意识…时清时糊…”护士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声音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武韶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冰冷声音刺激到了。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条缝隙!眼神涣散、空洞,布满了高烧特有的血丝和迷茫。他似乎想转动眼珠看向陈璧君,却又无力聚焦。干裂苍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声音。

陈璧君的眼神骤然锐利!身体微微前倾,屏住了呼吸,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母豹,捕捉着武韶口中可能泄露的任何信息!

“呃…沛…沛霖兄…”武韶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吐出几个模糊不清、带着浓重喘息和痰音的字眼,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码…码头…船…船要开了…”他断断续续地呢喃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某个不存在的点,仿佛沉浸在某个遥远而混乱的梦境里,“…冷…好冷…雪…雪还在下…”

“沛霖兄?码头?船?”陈璧君的瞳孔瞬间收缩!这几个破碎的词组像冰冷的毒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沈沛霖!黄埔码头!雪夜!每一个词都指向那个阴魂不散的特务头子!武韶在昏迷中呼唤沈沛霖?!他和沈沛霖在码头上有什么约定?!一股巨大的寒意夹杂着被愚弄的暴怒,瞬间攫住了她!她握着护理记录本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翡翠戒指深深陷入皮肉!

武韶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呓语漩涡,声音变得更加含糊不清,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无助:“…别…别走…大哥…带我…带我走…这水…太冷…”他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抽搐,牵扯到肩头的伤口,痛得他猛地一哆嗦,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的冷汗冒得更快了。

陈璧君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死死盯着武韶痛苦扭曲的脸,那“大哥”的称呼,那对“水冷”的恐惧…难道是指南昌行营那个雪夜?!沈沛霖救他的那一夜?!武韶在昏迷中流露出的,竟是对沈沛霖如此深的依赖和恐惧?!那他平日里在自己和汪精卫面前表现出的“忠诚”…又有几分是真?!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杀机在她心中疯狂翻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时刻,武韶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他的目光依旧涣散,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最终落在了陈璧君手中——那本被她紧紧攥着的、原本属于护士的护理记录本上!

一瞬间!

武韶那双因高烧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瞳孔深处似乎猛地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受惊野兽般的骇然和清醒!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重新被高烧的迷雾覆盖,但那瞬间的惊骇,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陈璧君敏锐的视线里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他看到了!他意识到记录本被拿走了!他在恐惧什么?!他刚才那些“胡话”,难道并非全然无意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陈璧君的脑海!她握着记录本的手更加用力,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眼神里的审视和怀疑瞬间达到了顶峰!她必须知道这本子上还记了什么!武韶在昏迷中还说过什么!

然而,就在陈璧君准备立刻翻开记录本、不顾一切也要找出蛛丝马迹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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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武韶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充满了无法忍受的极致痛苦,瞬间撕裂了病房的死寂!

只见武韶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地向上弓起!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根根暴凸,如同扭曲的蚯蚓!他深陷在枕头里的头剧烈地向后仰去,仿佛要将颈椎折断!双眼因极致的痛楚而圆睁到极限,眼白上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整张脸扭曲得如同恶鬼!

这一次的剧痛,并非完全伪装!左肩胛下伤口的感染在高烧催化下骤然恶化,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疯狂搅动!膝盖深处那积年的寒痛也如同冰锥般狠狠凿击着骨髓!两股极致的痛苦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堤坝!

就在这弓身仰头、发出惨嚎的剧痛巅峰!

武韶猛地、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死死地咬住了自己干裂的下嘴唇!

“嗤——!”

一声轻微的、皮肉被牙齿撕裂的声音响起!

鲜血,浓稠、暗红、带着滚烫温度的鲜血,瞬间从他下唇被咬破的伤口处涌了出来!如同一条蜿蜒的小蛇,迅速漫过他苍白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同样惨白的病号服衣领上!在惨白的灯光下,那抹刺目的鲜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濒死的凄厉感!

剧痛和鲜血的刺激,似乎让他短暂地挣脱了高烧的迷雾,获得了一线“清醒”的间隙。他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涣散而狂乱,仿佛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只是本能地、断断续续地发出更多破碎、混乱、完全无法连贯的呓语:

“…火…好大的火…烧…烧档案…全烧了…”

“…玉山…玉山飘雪了…冷…真冷…”

“…电台…静默…保重…”

“…青瓷瓶…瓶底…有…有东西…”

“…大哥…别开枪…我…我听话…我吞…”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时而含混不清,时而带着哭腔,内容更是支离破碎,天马行空,仿佛将记忆深处所有最隐秘、最恐惧、最混乱的碎片都搅拌在了一起,毫无逻辑地倾泻而出!他一边说着,一边因剧痛而不停地抽搐,下巴和衣领上沾染的鲜血在惨白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目惊心。

陈璧君原本准备翻开记录本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景象和更加混乱无章的呓语硬生生打断!她看着武韶咬破的嘴唇,看着那不断淌下的鲜血,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如同濒死野兽般的脸,听着那些毫无头绪、如同疯人梦呓般的破碎词句…她精心构筑的怀疑链条,似乎被这真实的、极致的痛苦和彻底的“精神错乱”冲击得摇摇欲坠。她紧握着记录本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松开了些许,紧锁的眉宇间,那冰冷的审视被一丝混杂着厌恶和不易察觉的动摇所取代。

就在这时,一首紧张站在旁边的护士终于找到机会,手忙脚乱地拿起托盘里的体温计:“武…武秘书!您别激动!量…量个体温!”她试图将体温计塞进武韶因剧痛和呓语而不断甩动的腋下。

然而,就在护士的手即将触碰到武韶身体的瞬间——

“啪嚓——!!!”

一声脆响!

武韶在剧烈的抽搐和甩动中,手臂猛地撞到了护士拿着体温计的手!那支玻璃水银体温计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瞬间炸裂开来!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诡异银光的汞珠,如同有生命的精灵,西散飞溅,在惨白的灯光下划出无数道冰冷的轨迹,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板和绒毯上,留下点点致命的银斑!其中几颗滚烫的汞珠,甚至溅到了陈璧君昂贵的貂皮大衣下摆和锃亮的皮鞋尖上!

“啊!”护士吓得尖叫一声,手足无措。

陈璧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看着自己衣摆和鞋尖上那几颗滚动不定的、剧毒的水银珠,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嫌恶和一丝慌乱!

病房内瞬间一片混乱!护士惊慌地去找扫帚和硫磺粉处理水银。陈璧君看着眼前混乱不堪、充斥着血腥、呓语和致命毒物的景象,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沾上了几点飞溅血迹的护理记录本,眼神里的怀疑被强烈的烦躁和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念头所取代。

她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在痛苦抽搐、满嘴是血、眼神狂乱涣散的武韶,仿佛要将他这副彻底“崩溃”的模样刻进脑子里。然后,她一言不发,紧握着那本记录本,如同握着一个烫手的秘密,带着一身浓郁的香水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紫貂大衣的下摆拂过地面滚动的汞珠,发出沙沙的轻响。

病房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混乱。

当陈璧君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里只剩下护士惊慌处理水银的窸窣声时,病床上,武韶那一首因剧痛而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合了。

下巴和衣领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在灯光下凝结成暗红色的痂。嘴唇上那个被自己生生咬破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混合着血腥的铁锈味。然而,这皮肉的疼痛,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冰冷的清醒。

他躺在被冷汗和血渍浸透的枕头上,身体因为极致的疲惫和疼痛而微微颤抖,意识却如同沉入冰冷深海的顽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维持着一线微弱却顽强的清明。刚才那场用血肉和疯狂演绎的“糊涂戏”,每一句呓语,每一次抽搐,每一滴被迫流下的鲜血,都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留下了清晰的刻痕。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空洞地投向病房惨白的天花板。那里,一个用来挂输液瓶的冰冷铁钩,在灯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像一个无声的问号,悬挂在他无法预测的未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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