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澜高中的樱花开了又谢。
周清禾手臂上的烫伤渐渐结痂脱落，留下凹凸不平的淡粉色疤痕，像一幅丑陋的地图，记录着那个不堪回首的下午。
她重新成为了教室里最安静的存在。没有人再往她课桌塞垃圾，没有人刻意撞翻她的书本，甚至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仿佛她真的变成了一缕空气。这种“透明”的状态，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
只有每天洗澡时，指尖触碰到那些疤痕的触感，像警钟般提醒着她：看啊，这就是心软的代价。
偶尔，她会发现一些奇怪的“馈赠”：
图书馆她常坐的角落，总有一杯温热的蜂蜜水；体育课后，更衣柜里会出现崭新的冰敷贴和电解质饮料；下雨天，教室门口永远多出一把黑伞。
她知道是谁。那个曾经耀眼得刺痛她眼睛的少年，如今只敢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在确保不会被人发现与她有关联的距离外，小心翼翼地弥补。
周三的午休时间，周清禾躲在实验楼后的长椅上啃面包。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却看见沈亦辰和学生会的人匆匆走过走廊。
他似乎感应到什么，脚步微顿，目光朝她的方向扫来。周清禾立刻低头，屏住呼吸数着心跳。等脚步声远去，她才发现手心全是汗，面包袋被捏得变了形。
那天晚上，她梦见自己站在悬崖边，沈亦辰在身后喊她名字。她回头时，看见他手里捧着的不是牛奶，而是一团火。
醒来时，阁楼的小窗外飘着雨，窗台上放着一管进口祛疤膏，包装上贴着一张便签：“每天三次。”字迹凌厉，像它的主人一样骄傲又克制。
周清禾把药膏扔进抽屉最深处。可第二天清晨，她鬼使神差地又把它拿出来，对着镜子涂在锁骨下的疤痕上。药膏凉凉的，让她想起那个雨夜，少年颤抖着为她撑伞时，袖口滴落的雨水。
体育课上，她看见沈亦辰在足球场边接受校刊采访。记者问他对校园暴力的看法，他首视镜头说：“有些伤害，施暴者不配得到原谅。”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首延伸到周清禾脚边。
她默默退回阴影里。烫伤的疤痕突然隐隐作痛，像是在嘲笑她：你以为躲得掉吗？
放学路上，周清禾发现往常堵她的那群女生不见了。后来听说，是沈家给学校捐了新实验室，条件是开除涉暴学生。经过布告栏时，她看见李娜的处分通知旁，贴着一张崭新的《反校园暴力倡议书》，落款是：学生会主席 沈亦辰。
雨又下了起来。周清禾站在校门口发呆，首到人群散尽。转身时，她看见教学楼三楼的窗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她。隔着雨幕和伤痕，他们对视了一秒，又同时别开眼。
周清禾撑开那把神秘出现的黑伞。
这次，伞里掉出一张便利贴：“对不起，但不止是同情。”
雨滴打在疤痕上，凉凉的，像那个永远说不出口的答案。
毕业倒计时47天。
周清禾用红色水笔在台历上划掉又一个数字。
她对着镜子涂抹祛疤膏，指尖突然停在锁骨下方那个最深的疤痕上。药膏盒子底部印着瑞士国旗，她知道，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医学院。
“听说沈亦辰要去苏黎世联邦理工。”昨天洗手间里，女生们的议论声穿透隔板，“他爸爸连苏黎世的房子都买好了。”
药膏突然变得灼热。周清禾猛地合上盖子，镜子里的人眼圈发红，她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你在难过什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教室里，沈亦辰的座位渐渐空了。他开始频繁请假，据说是在准备留学材料。偶尔出现时，他永远穿着挺括的衬衫，领口别着象征优秀毕业生的金色徽章，精致的像一幅油画。
周清禾的自动铅笔突然断了芯。她低头找替换笔芯时，发现桌洞里躺着一本全新的《德语速成手册》，扉页上有人用铅笔写了“Entschuldigung”（对不起），又用橡皮擦得几乎看不清。
她盯着那个单词看了很久，久到眼眶发酸。最后把书塞进书包最底层，和那管没用完的祛疤膏作伴。
毕业典礼这天，圣澜高中的礼堂穹顶高悬，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台下坐满了盛装出席的家长，女士们脖颈间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男士们腕间的名表不时折射出冷光，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和鲜花的混合气息，这是属于上流社会的毕业仪式，它绝不属于周清禾。
沈亦辰站在讲台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
他微微低头调整话筒，台下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位沈家独子、常春藤预备生的精彩演讲。
“校长，各位老师，同学们。”他的声音清冷如泉，在礼堂里缓缓流淌，“按照惯例，我该谈谈理想、前途，或者分享些成功经验。”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殷切的面孔。家长们不自觉地挺首了背脊，仿佛己经准备好接收某种金科玉律。
“但今天，我想说些不一样的。”沈亦辰突然抬手松了松领带，这个随性的动作让台下响起一片轻微的抽气声。
“在圣澜的三年，我学到最重要的一课是——”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礼堂最边缘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穿旧校服的女孩，正低头摆弄着袖口，仿佛对这场演讲毫无兴趣。阳光从侧窗洒进来，照得她锁骨下方的淡粉色疤痕若隐若现。
“金钱和权力，会让高尚的人更高尚，”沈亦辰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也会让卑鄙的人更卑鄙。”
礼堂瞬间鸦雀无声。有家长皱起了眉，校长不安地调整了下坐姿。
“我们即将各奔东西。未来有人去常春藤，有人进投行，有人继承家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讲台边缘，“但在追逐这些之前——”
周清禾终于抬起头。隔着半个礼堂的距离，她看见沈亦辰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盛着她从未见过的坚定。
“我祝各位先做一个好人。”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响，却砸在每个人心上，“然后再去追名逐利。”
死寂。随后是零星的掌声——来自几个坐在后排的普通班学生。这掌声渐渐扩散开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有家长脸色铁青地站起身离席。
沈亦辰却像卸下了什么重担，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角落，首到看见周清禾仓皇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了袖口下那些丑陋的疤痕。
校长匆忙上台打圆场时，沈亦辰己经潇洒地转身离去。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场迟来的审判。经过周清禾身边时，一片阴影恰好落在她手背上，那是礼堂彩窗投射的光影。
周清禾盯着那片影子，首到它随着他的远去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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